他只是定定看着那截指骨,目光凝得发沉,仿佛已看透骨中余孽未消的死气
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开口,道:
“此物来路不净,断不可久留身畔,也不好随便处置”
语气寻常,却透出三分寒意
“明日一早,送去老宅后那片寒地,寻个深些的地方埋了记得封好,不可透气”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
“回头等你弟弟回来,让他写份禀帖,捎去天师道或朝廷也行……说不定还能换点实打实的好处回来”
姜明点点头,没多言语,只俯身取了那截乌黑指骨,拿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包到一半,他忽又沉吟了下,从腕上褪下一只铜镯,压在油布上头,外头又缠了一层旧布
“这物太过阴邪,用这镯子镇着,或许还能压一压”
话声不大,却拿捏得紧
姜义斜眼瞥了他一下,神色未动,眼底却带了分淡淡的欣慰
这大儿心细,有分寸,倒是越发沉得住了
待姜明抱了东西下山,屋里登时静了下来
姜义转身踱回桌边,伸手把那柄弯刀取起
指腹在刀鞘上摩挲两下,金银错金,盘龙伏鳞,嵌得极细,入手沉稳,确是块好料
他抽出寸许,寒光潋滟,如秋水初破,照得他眼底一线寒星轻轻晃动
好刀,确是好刀
他看着刀锋,半晌轻轻吐出一句:
“可惜了……家里还真没个使得顺手的”
……
此后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古今帮的巡防日紧一日,几乎水泼不进,提防蛮羌复来
可两界村头尾,却静得出奇
像是那夜血雨之后,整片山野都闭了气,连山雀都少啼几声
倒是村外,隔三岔五便传来些风头
说朝廷震怒,调兵遣将,大军连番压境,连天师道的高功都出了山门
几路并进,将那羌地的火头,一寸寸摁了下去,如今正一寸寸收回旧土
这消息一传回来,村里那根绷得死紧的弦,总算松了点
日头落下得快了些,说笑的声气却渐渐多了起来
姜义心里头,更是越发盼着这仗能早些了断
不是为国为民,实在是自家那好儿媳妇,自从那一晚走了,到如今一次都没去探过
算算日子,文雅那肚子里头,也有七八个月了
那可是姜家头一个,娘胎气足根圆的后代
姜义心里头跟猫爪子挠似的,直痒得难耐,只想看那娃娃生下来,究竟能有几分根骨
是否张口便能吞气,闭眼也晓得吐纳
毕竟,莫说是人
就是他屋后那窝第三代灵鸡,如今跑去果林边转两圈,落脚也只挑灵气重的地方打盹儿
只可惜眼下时局未明,他还得守着这一摊子家底儿
纵是心里千头万绪,也只能地等着,希冀有个好消息飘进门来
不知不觉,已是年节将近
外头虽还乱得不清,两界村这掌大的地界儿,却还算安生,年味儿一点点地冒了头
这日傍晚,门“吱呀”一响,姜曦一身寒气地钻了进来
鼻尖冻得红扑扑的,鞋底还带着几缕没化净的残雪
一进门便嚷嚷开了:“馋了,想吃荤年节嘛,总得杀只灵鸡祭一祭这口”
姜义听了,嘴角抖了抖,只道一句:“你嘴里那三百六十天,哪天不叫馋?”
可说归说,却还是摇头轻叹,认了命似的搁下手头木活,披了件旧袄子往院子里头走
院里,几只三代灵鸡正晃悠悠地蹓跶
有的蹲在瓦檐上闭目养神,有的在枝头扑来腾去,身姿沉稳,神情端肃
这些灵鸡血脉纯正,早没几分凡禽的气性了
扑棱一下跃上房顶不稀奇,真想飞,兴许连村外那座山头都挡不住
可它们偏不走,似是念着这山脚下三分灵土
日日在果林、药圃与屋脊间来回蹿,自得其乐,竟从未有哪一只飞出去过
姜义手插着袖筒,站在台阶前清了清嗓子,沉声吆喝一嗓子:
“回窝了”
话音刚落,屋前屋后登时一阵骚动
几只机灵点的鸡,翅膀一抖,呼啦啦腾空而起,直奔后头那处竹棚,个个脚不沾地地钻了进去
像是听懂了这声吆喝,已认得“回窝”二字
可余下那一大群,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围着果林药圃咕咕乱叫
一边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翅膀装模作样,一边又低头啄那灵果树下落的残渣
吃得带劲,哪管天光渐黯、寒风透骨
有一只肥大的,竟还仰头咕哝了两声,像是在埋怨谁惊了它的晚饭时光
姜义负手立在台阶上,冷眼看了会儿,眼角微挑,抬手往果林那头一指,冲姜曦淡淡吩咐道:
“这些没回窝的,随你挑一只就是”
姜曦听得欢喜,搓着手便下了台阶,目光在那群懵头懵脑的灵鸡身上打转
一边笑嘻嘻地寻猎物,一边嘴里还嘀咕着:
“别怪我啊,是你们贪嘴不听话,怪不得我嘴馋”
姜义早在前些日子,便依稀瞧出来了
这窝灵鸡里,已有那么几只,开始显出点不凡来
倒不是说真成了什么能翻云覆雨的妖禽
只是隐隐约约,像是开了点窍,能懂些人话,有点通人性的意思
开口吆喝,它能听个七七八八,叫它回窝,它虽不快也不怒,总归还是会慢吞吞踱过去,像是懂规矩的
这般灵性,放在旁人眼里,怕要啧啧称奇
可在姜义看来,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毕竟前山那些个山兽,在三只妖物的调教下,一个个都能听令识人,灵智初开
自家这窝鸡,比起那些山野出身的畜生,可是吃得更好、养得更巧
自打破壳起,就啄灵果、啃灵药藤,更是栖在果林边上,天天泡在灵气窝里熏着养着
不说能飞升成仙,起码也比寻常禽鸟活泛些
前些日子,又赶上了那场通窍养神的灵雨,滴滴渗魂、丝丝养神
这般福泽底子,里头有几只资质好的灵禽,侥幸开了窍,倒也不算多稀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