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家伙,也跟地里的稻子似的,说高就高了,身量都蹿了一截
大儿子姜明,已过六岁的坎儿,站那儿不动时,已隐隐有几分少年模样了
虽还未收声变调,可眼神里已有些小大人的沉静,偶尔一望,倒也颇有他爹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
这日午后,柳秀莲从村里纳了鞋底,一脚土一脚尘地跨进门
人未到,唠嗑声倒先进了屋:
“你说,小宝也不小了,是不是该送去私塾坐坐啦?”
姜义正蹲灶前翻柴,听她一说,手里那根木柴顿了一下,没吭声
村里那私塾,自是有的
夫子是个老秀才,早些年在外头也混过两笔,年纪上来,便回村养老教书
识文断字是会的,只是水平么,也就那样了,算不得真有大学问
姜义打心底觉得,老秀才那点文章,怕还不如他讲得细致
可他那一肚子学问,夹着前尘旧忆,有些更深的道理,也不好贸然道出
再者,私塾求学,念书识字,本也是这人世俗世里,一份该有的光景
不该让孩子提早走偏了
想着想着,姜义把那根柴放稳了,起身拍了拍手,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送孩子上私塾,自也得准备点礼数
这叫“束脩”
讲好听了是礼物,讲俗了就是交学费
不管是油盐鸡蛋,还是整扇猪腿,反正得有点表示
姜义翻了翻鸡窝,挑了一只精神头足的老母鸡
又从鸡圈角落,摸出二十来个圆溜溜的鸡蛋,一并装进篮子里
鸡在篮底扑棱扑棱叫,鸡蛋在上头哐哐直响,一篮子热闹
父子俩便提着这份礼,去了村尾的私塾
老夫子正晒太阳打盹,听见门响,抬头一看是鸡蛋和鸡,再一看是人
也不含糊,须一捻,笑得满脸皱纹开花:
“啧啧,好徒弟,好束脩”
这弟子便收下了
按着村里的老例,除了这初见的束脩,日后每个时节,还得送二十斤粮食过去,算是学资
姜义回来后,便没再歇着
稻田已是一片金黄,风一吹,翻起层层稻浪,像谁在田头铺了金箔
扛起镰刀,马不停蹄地下了地
秋日阳光虽不毒,却也不饶人,晒得人皮肤发紧
姜义弓着腰,臂膀起落,一刀接一刀
依着往年惯例,稻子收完,便要放下活计歇一歇
歇地也歇人,让那翻过一季的泥土喘口气,顺带叫自个儿也松松筋骨
可姜义今年没歇
紧跟着,地里就种上了豆苗
地未凉,人未缓,锄头便已翻起头来
姜义不是个榨地力的主儿,可眼下这家底子,实在松不得
姜明隔三差五往后山跑,嘴刁了,饭量也蹿上去了,家里的存粮下得飞快
再加上私塾的束脩学资,又是一笔,眼看着便有些吃紧了
姜义没多言,只是手中的镰刀和锄头,舞得比往年俐落了几分
这日午后,忙完一阵,他才直起腰来,双手撑膝,在田埂边喘得像拉风箱
汗水从额角淌下,顺着脸颊、脖子,一路滑进衣襟,混着泥味与稻香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明散了学回来,小心翼翼地沿着田埂走着,手里捧着个粗瓷大碗,里头是凉过的白开水
孩子脚步轻,小脸晒得有点黑,可那眼神仍亮得像秋水
“爹,喝水”
他仰起头,把碗递过来
姜义接了,仰脖一口灌下,凉水冲喉,透心透骨地舒坦
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觉腰也松了些
正想笑着抬手去揉儿子的脑袋,却见那孩子仰着头,一双眼亮亮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接着,那孩子忽然开了口,声音软里带直,稚气中却透出股说不上来的认真:
“爹……你这气喘得,不对”
b3fe3k334.sbsb3fe3k334.s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