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解冤仇(下)(1 / 2)

地煞七十二变 祭酒 3893 字 6个月前

孤月高悬,雾升庭院

黑猫据坐石栏上,雾气高高高过耳尖,掩去了猫儿的身形,唯余眸子在夜雾中幽明,闪闪对着正堂的门扉——新的剧目正在上演

起初,只有蓑衣人的影子孤零零映在“幕布”上

接着,便有如沙似烟的怪物在“幕布”上蔓延,丝丝缕缕,仿佛一团凌乱张开的蛛网,又慢慢聚拢出身形,好似潜伏捕食的蜘蛛

蓑衣人便是那无知无觉的猎物,任由蜘蛛的毒牙慢慢靠近,点点合拢,静静……

“锵!”

挠耳的钢铁咬合声突兀爆鸣

下一刻

大门“砰”地弹开

有黑灰烟气裹着模糊人形电射而出,撞入庭院深积的雾气,仿佛滴水点入热油,教浓艳白雾骤然滚沸

门扉拍在两侧弹回,合拢的一刹

蓑衣人仿佛飞梭射出,劈开乱雾,紧追不舍

沉重长剑在其手中如臂使指

额,肩,胸,臂,腰

劈,砍,抹,刺,挑

晕开剑光在月下冷得刺眼

然而……

“痛煞我也,痛煞我也!”粗哑的喊声从黑灰烟气里响起,“怎生不砍脖子?今儿起床落了枕,正想寻人按上一按你偏偏不砍,怎的?怕本使这一身铜皮铁骨磕卷了那破铁片儿?”

蓑衣人默然无语,只是长剑微滞,再落下,已裹上一层青辉

灰烟里“咦”了一声,仍不见动作,任由剑光落下,将自己一分为二

死了?

蓑衣人深知,方才一剑实如竹枝划破水面,空落落没着实处

剑风迟迟在浓雾中荡起涟漪,那裹在灰烟里的恶魇使者好似浮光水沫,随涟漪破碎开来,徐徐散入雾中不见

留得蓑衣人落下身形,持剑无声立于庭中

方才激荡起的雾气缓缓沉降下来

月儿清照水雾平平没过眉梢

风也缓了,声也静了

枯叶离枝坠落青瓦的响动也好似声声清晰可闻

难不成,走了?

蓑衣人忽而拧腰,手把剑身急急折向腰后

下一刻

雾中突兀探出一只钩刃,无声钩向后腰,将将被长剑挡住

在剑脊上滑出一串火星

旋即

蓑衣人双手握柄阴阳变换,顷刻由守转攻

变招不可谓不快,可当剑锋扫过,却仍只撩起几缕雾气而已

鬼使早已遁入雾中,发出阵阵怪笑

“老鼠钻进了鸡舍,咬死了鸡鸭,你且说说,主人家肯放它走么?”

蓑衣人默不作声,忽而拧身向后挥剑这里,鬼使突兀现行,正作势劈下钩刃,却在兵器交击前,又散作烟气不现

“其实也无妨,这些个凡人,本使也嫌他们吵闹,可却不该杀了罗勇对,对,他还没死,现在还没死,可总归是要死的,他的精血那么充盈,那么新鲜,总不能叫本使白来一趟……”

鬼使一边藏在雾里喋喋不休,一边时不时在视线不及处送来利刃

蓑衣人竭力听声辨位,但这鬼使移动极快,又借雾遁形,越加神出鬼没

好在蓑衣人眼快手疾,能够勉力支撑,甚至偶尔可以挥剑反击,但纵使击中,也不过斩落一片虚影

慢慢的,浓雾好似牢笼,蓑衣人成了困在里头的老鼠,被这恶魇使者用言语,用勾爪,用它的神出鬼没肆意戏谑

“小老鼠怎么不吱声?莫非是个哑巴?还是说,怕本使听出你的来路?嘿嘿!难得难得,敢同窟窿城作对,亲友竟还没死绝么?无妨无妨,待本使将你捉住,我那些个同僚有的是法子叫你开口你想选哪一样?剥皮抽筋?粪水熬煮?还是铁汁灌腹?”

话声聒噪不休,蓑衣人却好似完全不为所动,平静持剑,默默循声转动步子

但若细观

其握剑手法悄然由前后把持唤作了双手合握

在鬼使得意描绘完种种酷刑的一刹

他猛地压低身形,手上转了半个剑花,剑尖指向右侧

在那里

一道灰影正自雾中析出,将要凝成实体

恶魇使者能在虚实间变化,却不能凭空隐形,其神出鬼没,全赖庭中浓雾

蓑衣人在几次格挡之间,不动声色用剑风扫开了周遭三尺的雾气鬼使迅捷,对寻常人而言,这三尺距离换来的时间,不过是一眨眼,实难反制

但蓑衣人偏偏能抓住这须臾间的时机

不假思索,提身飞刺

一剑深深贯穿了来者的胸膛

来者的面孔自雾中浮现,惨白无有一丝生气蓑衣人记得这张脸孔,是宅子守卫中的一个,被自己用小刀从背后割断了喉咙

颈上伤口犹在,血流干了,翻出泛白的肉来

他绝非鬼使!

老鸹般的怪笑自脑后响起,蓑衣人眼角余光里,一只钩刃探出了雾气

……

钩刃重重砍入蓑衣人后腰,把他似个破布娃娃掀了出去

破碎的蓑衣高高挑飞,然而,随之飞溅的,不是鲜血,而是几许破碎的金光

“金光咒?原来是个道士”

鬼使略有诧异,然更多兴奋

猎物当然要活泼些,逗弄来才更有意思至于金光咒,烂大街的货色,纵能护身,可又不是那麻衣布衫,能披几重?

钩刃在雾中高高举起,再度重重落下

长剑仍深留尸中,教蓑衣人须臾难以取用

更糟糕的是,尸体死沉沉压在身上

他没法躲闪

也没有躲闪

眼见着钩刃要抹到脖颈,蓑衣人并指作诀,立于唇前

浑浊雾气中,被扯碎抛飞的蓑衣破片间夹杂着半个同样被割破的褡裢,些许黄纸从中飘出来,正微微浮出红光

怪笑戛然而止,鬼使将将散去身形

便见火焰团团炸开,将雾气煅烧得通红

灰烟在火中滋滋作响,火光透进去,竟将这只恶鬼打回实体

它终于显出原形

它身形瘦削而长,却佝偻着看来比常人还矮,披着一件鸦羽编成的斗篷,两把钩刃长长探出来

其面孔怪异而丑陋,极狭长的脸上生着一只巨大而勾曲的鼻子,稀疏的乱眉下,细缝样的眼睛闪着阴毒的光

慌张盯着前方

下一刻

一道身影劈开火焰,飞扬的烂蓑衣拖着点点火星四溅,长剑裹挟青光,譬如飞虹

鬼使神情愈发惊惶,想要退入雾中,动作却没由一滞

目光下瞥,一道黄符正贴在钩刃上,徐徐燃烧

那是一张“束鬼符”

双方角色已瞬间完成转换

鬼使双眼极力张开,脸颊随着长剑逼近,点点颤抖,点点扭曲,最终……咧嘴一笑

长剑贯穿笑脸

鬼使身形片片破开,化作烟气,再度散入雾中,留得半张“束鬼符”无用飘落

火光熄灭,怪笑声伴着雾气再度重来

蓑衣人抽身疾退至庭中大树

纵身跃出浓雾,站在了高高的枝干上

脚下,浓雾深积庭中如一池浊水,鬼使的影子在其中忽隐忽现

刺耳怪笑在周遭回荡

“都说瞎子最狠,哑巴最毒!果不其然小老鼠,本使好心陪你玩耍,你却尽耍心肠明明猜中了本使的跟脚,偏偏佯装不知,要算计于我”

话语带着浓浓的戏谑

“没错,本使确系‘魇死鬼’得道”

…………

《石镜记》卷十五:郑益,广陵人,时任南川令某日,卧官舍,梦黑袍高冠者,貌甚丑恶,叱骂入室,以铁索缚益颈,鞭挞若牛马,数日不绝益心知为怪,遍请僧道,诸法不能禁,折辱愈甚益不堪苦楚,阴使家仆秘访高士,得一土巫,曰:“此怪名为魇死鬼,乃梦中惊死之人所化,余气半在人间半在梦中,所以能辟世间百物,唯独畏光”

又一日,怪再来作祟,益见黑气如柱穿屋而入,直扑口鼻,乃大呼,于是仆从四出,大张火烛,以光烛,以光沃怪,顿显形状土巫遂登楼,以桃弧棘矢射之,见黑气萎地,不复作祟

…………

站在树上,才惊觉雾气在不知不觉间已高涨到了古怪的程度

好似江潮倒灌,浊水淹没了钱唐,举目四望,周遭只余高高低低的屋檐沉浮在淼淼的水面

月光照不清“水”下凶危

蓑衣人只能凭着鬼使一刻不停的聒噪,勉力寻找它的方位

“小老鼠端的狡诈,可惜是个半调子,只晓得‘魇死鬼’,殊不知凡‘魇死鬼’入道,三百年可不避火光,又三百年可不避月光,再三百年日光亦可不避我等鬼类,皆习太阴炼形之法,吞吐月精,五百年复生血肉,再五百年,练得身如精铁,刀剑水火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