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敢向太子妃和皇长孙伸手,为什么不做得再绝一点?!”
“为什么不把路彻底堵死?让那个叫马淳的小子根本没机会伸手?!”
“让朱雄英死透了,让淮西在储君之位上一丁点念想都断了!那才是你死我活!”
他像是在呵斥战场上一个贻误战机的偏将
“妇人之仁!做大事而惜身!首鼠两端!活该!”
当然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发泄,是因为,听完了同僚们的分析之后,他一直都在庆幸
他们都知道,如果不是马淳阴差阳错之下,救了朱雄英
那么今日被铁链锁着,必然是他们这些淮西勋贵
因为不用吕氏他们搞阴谋诡计
只要确立了皇太孙的位置是朱允炆,他们这些淮西勋贵就是一根刺一样的存在
不管太子殿下能不能驾驭得住自己等人,只要朱允炆登基,他们就没有好下场
而现在他们不用担心了
另一处深宅大院的密室
没有生火盆,寒气刺骨
“败了”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者,“败得一败涂地”
“非是谋划不周,非是手段不力”另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手拢在袖中的儒雅老人接话,“我们小看了一个人”
“马淳”
这名字在密室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一个本应在那场疫病里病死,却奇迹般活下来,得了秘法传承的方术医者?”
“一个顶着国公头衔,却钻营在市井医馆里给人看痔疮、治风寒的‘傻子’?”
“……一个能把皇长孙从天花绝地里生生拉回来的活神仙?”
几个声音,不同语调,汇聚在最后那个名字上
“他治的不是病”藏青棉袍的老人缓缓睁开眼,“他动的是命数”
“淮西那群跋扈勋贵的命数……”
“东宫储位的命数……”
“……甚至,是我们江南士林几百年来积攒下,眼看就要登顶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全被他一手搅了!拨乱了!”
谁都知道
这根,被一个谁也没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掘断了
淮西勋贵与江南士林
这对积怨已久、互相视对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死对头
在这一场席卷天地的风雪寒潮里
在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铁链下
在刑部大牢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中
在各自最隐秘也最真实的后怕恐惧里
第一次,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冰冷的、命运同病相怜的寒意
江南人的血染红了雪地
淮西人的背心里,也冷汗涔涔,冰凉一片
因为所有人都突然看清了——无论是勋贵的刀,还是士绅的笔
在皇权这柄悬顶的铡刀面前
在那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形巨手拨弄之下
在某个搅动了所有命盘的变数出现时……
都显得,那么脆弱可笑
不堪一击
魏国公徐达策马从英烈园高大的石牌坊前经过
他紧了紧缰绳,园子里,埋葬着他许多并肩浴血、如今只剩名字刻在冰冷石碑上的老兄弟
马蹄踏在铺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嗒嗒作响
老管家徐安跟在几步之外
风吹着他灰白的鬓发
他看着自家公爷在马背上宽阔挺拔却略显孤峭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驱马上前两步,低声道:“公爷,今儿城里传得更厉害了……”
徐达没回头,只是略微放缓了马速
“哦?说什么了?”
徐安舔了下干裂的下唇:“说江南官场这次怕是真要塌了半边天,一千多号人,还不算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些富户士绅,牵连甚广……”
他顿了顿,“还说……还说颖国公爷、宋国公爷他们那边也惊得不轻……”
“他们?”徐达嘴角扯动了一下,“惊什么?”
徐安默了片刻,“……说幸亏大姑爷神勇无双,硬是把皇长孙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了,不然…不然今日那些江南老爷们戴的镣铐,怕是…怕是…要戴在他们几位的手上……”
徐达沉默地控着马,任由雪花落在他的皮弁和肩头
胯下的骏马喷了个响鼻
“戴在他们手上?”徐达的声音终于响起,“你以为……现在不就在手上掂量着么?”
徐安一愣,没懂
徐达的目光扫过英烈园里那些静静矗立的石碑
石碑沉默,碑上的名字也沉默
有些名字后面跟着显赫的爵位封号
有些则只剩下简单的籍贯和姓名
他勒住马缰,停在道路中央
回望那片无声的坟冢
“老安哪……”雪花落在徐达花白的眉毛上“你说……咱大明朱家这顶冠子……得用多少血来擦?”
老管家徐安垂下了头
再也没有出声问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