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坎低洼,榆树筛下斑驳的光影,映在童子们红扑扑的脸上他们赤足丈量,踏着湿润的泥土,喊着步数像鹿鸣他们手指写画,数算刻在泥沙上,争论答案如雀莺
“张愿朴!你算错啦!”
“哈哈!玄力最憨了!”
“你们脸上都是泥巴,都和元魄一样黑了!”
“你不也一样?泥狗娃!嘻嘻!”
“叫我守存!我觉得,我算的肯定对…”
“哈哈哈!…”
在西斜的暖阳下,童子稚嫩的叫嚷,都化作声声笑语通红的脸蛋挂着汗水,有阳光闪动,交融如晨露生辉那蓬勃的朝气,落在河边的一老一少眼中,直把人看的痴了
“好哇!多好的娃儿们呐!老叟小时候,在老宅的塘边,也是…哎…”
闻言,张承负收回注视童子们的目光,看向叹息的李老汉这一眼,从童子的笑脸到老叟的痴望,一晃就是四十年的沧桑
世道的捶打与煎熬,都化作叠如田埂的皱纹皱纹堆积在五旬老汉的脸上,藏着一生的劳苦与蹉跎谁人不忆少年时?再回首,唯有一声嗟叹!
“没啦!都没喽!…”
李老汉偏了偏头,伸手抹了抹眼睛张承负默然片刻,低声叹道
“阿公,既然是强加的罪名,可有向郡吏申告的机会?邺城是郡中重城,有刺史、太守和郡丞,若是能知晓实情…”
“张符师,谈何容易啊…”
“叫我承负吧!”
“嗯,承负符师郡中小吏一向刀笔娴熟,心狠手辣既然是诬告,又哪里会给你伸冤辩驳的机会?老叟若是不逃,只要入了狱,必然当天就说不了话了而等到秋后,直接就是拉出去砍头了事,就此死无对证,免得再被人翻出来查说不定,老叟死的时候,还能再背些罪,多平些郡中治水的账目亏空…”
李老汉摇了摇头,神情唏嘘他是个有见识的,四处修河,见过太多的郡县小吏若不是当机立断的逃了,怕是活不到当年的秋后
“逃了,逃了!这一逃,做实了罪名祖辈传下的田地宅院,也都入了官府,归了郡吏为朝廷修了一辈子的河,最后连祖坟都保不住…哎!没办法的面对上面的官、上面的吏,咱们小民不就是这样吗?只能在凶和更凶、糟和更糟里,选一个结果哪怕是别人的罪,也只能替别人背好了…”
“黄天在上!这世道确实如此,也到了该变的时候!好在,阿公您逃得及时,应该能把妻儿带出来”
“妻儿…”
李老汉默然不语,又低头抹了抹眼他看着那些远处的童子,苦笑道
“…承负,老叟命不好出逃的路上,我家妇人得了疫第二年,女儿也染了疫她们体弱,都没熬过去…只剩下个独子,被仙师们的符水救了,勉强熬过来,却伤了肺腑,干不了重活他也略懂些河工,晓些事理还请承负符师带在身边,使唤他干些杂活…也好沾点仙气!”
说到这,李老汉转过身,低头重重一拜,眼看就要跪下了张承负赶紧把李老汉托起,连声摇头,诚恳道
“阿公,没有这样的话!我太平道不使唤人自己有手有脚,力所能及的,自己就做了!…令郎体弱,但懂河工,就和我的弟子们呆在一起,也帮着教导些倒是阿公您,懂得多,见识广我却想让这些童子有空时,多跟着您,多学些河工的本事!…”
“啊?让我教这些仙师的道童?这怎可?我只是个老河工…”
听到张承负的安排,李老汉先是心中一松,然后又吃了一惊他连连摆手,摇头道
“使不得!使不得!老叟当不得先生…”
“如何当不得?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求学无先后,只看达者为师!”
张承负拉住了李老汉的手臂,笑着道
“黄天所鉴!我们修道的人看重根本,追寻大道倒也不必学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做派,紧抓着娘胎里的出身不放他们走到哪里,开口就是我是某地的郡望某氏,你是哪里的郡望、哪家的高门?…”
“而我们不一样我这些童子不仅跟你学,遇到其他有本事的农人、匠人,也要低头求学的!这就是我们的道,太平道的道!”
听了这番“寻道”的话,李老汉怔了怔他仔细看了看张承负的神情,只看到满满的诚心实意好一会后,他才神色复杂的,捋了捋胡子,轻声道
“承负符师,老叟见识少,不大懂,第一次听到这种‘道’你这‘道’倒是稀奇但…听起来不错”
“不错吧?你看这些童子的精神劲,我也觉得不错!”
说罢,一老一少看向跑来跑去的童子们,同时笑了起来这笑声在河边,却与童子的笑声不同,飘得更远些
众人的笑声飘过河坎,飘过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生机勃勃的豆苗,还有生机勃勃的童子们,直到巨鹿乡野的远方这世间最平凡旺盛的生命力,就根植在泥土里,根植在乡野间
“阿公,这庄子里,还有什么其他出色的匠人?”
“出色的匠人?大工?嗯,有的!村里有个王木匠,叫王朴,是安平国逃来的有个赵铁匠,叫赵烁,是赵国逃来的还有孙石匠孙砺,常山国逃来的刘篾匠刘竹,中山国逃来的…他们的手艺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大工,但都是马符师亲自带过来的”
“喔!这么多出色的匠人…那阿公,您叫什么?”
“老叟的名字?…哎!旧名不用了,叫我李老河就好!”
“.好!”
张承负笑着点头,随后沉吟不语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听说这么多匠人,他还是又吃惊又欣喜元义师兄确实早有谋划,各方面都准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