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又一场大雨洒满蜀
近来蜀武林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大消息,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嘴一刻也停不下来
说的最多的,便是独尊堡大战
凉国齐王、西秦晋王,武尊之弟,这三个来历很大的家伙竟都死在堡内,还是周大都督亲手斩杀
老堡主下台,新堡主上位,以武林判官为首的蜀格局从此被打破
三大势力再次盟会,支持周大都督
围绕着蜀展开的激斗,正式落下帷幕
此刻随便问一个路人,也知道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谁
随着蜀势力表达态度,群雄逐鹿之下,天下间最大的一股霸主势力已经产生
这些大事集中在了一起,每日都有大量的人在讨论,不管是新来成都,还是从成都出去的,江湖人也好,商旅也罢,无不要评头论足,说上几句
顺着金牛道这条路,经绵阳、梓潼、剑门关,一直到汉中
由那些来到成都的汉中本地江湖人传话,在这一路上掀起了讨论江淮势力与周大都督的风潮,这可奇特得很
要知道,往年甭管是在陇南祁山道还是陈仓道,旅人行路闲谈,讨论最多的并非蜀,而是关中
所谓汉中在南坡,关中在北坡
都知道蜀安逸,自己玩自己的,没甚大趣,相比之下关中可就热闹得多
哪里料想到,这次关中第一门阀李阀栽了个大跟头
裂马枪李元吉在成都勉强保住小命
往日里,裂马枪在不少人心中,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在独尊堡一战中,却被周大都督吓得话都不敢说,面子可算丢尽了
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突然落魄,有人唏嘘,更多的是当乐子来看
汉中的一些势力听了蜀的事后急忙刹车,连夜把放出去的飞鸽捕回来
原本他们打算朝李阀靠拢
开玩笑,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
尤其是一路上不少人看到李元吉带着残部退走秦岭,雷霆刀秦武通、柳叶刀刁昂这两位高手,被人用门板抬着
来时四五百人,回去两百人不到
他们的狼狈样子被人看的清楚,坐实蜀消息是真的
一些汉中大派的掌舵人收到李阀的信件,请他们去长安饮酒作乐,这帮人原本是欣然愿往,此刻却有不少人称“身体有恙”“外出访友”
这些“外出访友”的人,则是南下去了蜀
寻独尊堡、川帮与盟的人交流,确定一下他们的态度
对于天下大势,关注的人还是心里有数
江淮军赢下蜀,这太过关键
江淮这位没有称帝,但现在称帝称王的一堆,根本不值钱,实力地盘才是硬道理
在凉国、西秦、李阀纷纷陷入重大信任危机时,佛门高手返回东都
有关和氏璧的传言,以东都为源头,开始蔓延
蜀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本地较为安逸的江湖人,都有种应接不暇之感
在城内喧嚣热闹时,成都西北邪帝庙地底深处,一位文质彬彬的青衣文士踩着幽暗光芒,昂首阔步迈出腐朽宫殿
席应那浓密眉毛下的眼中一圈圈紫芒散开,内在似有一股奇异的精神波动
这让他本就邪恶残酷的目光更加凌厉
紫瞳火睛的巅峰表象之后,像是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倘若这时还有第二个人,只朝席应看一眼,便能感受到魔门天君的强烈自信,可这股自信成谜,不知源头何处
他走到湖边,没有理会那些尸首,拾起一颗被捞上来的青铜机关蛇头颅
把玩欣赏一番后,面露狞笑
他左手一张,再迅捷一合
机关蛇头颅宛如一颗脆弱的心脏,霎时间受到四面八方的气劲压缩崩解爆裂!
望着散碎机括,席应得意之色更浓
放眼四下,他是最后一名遁出邪帝庙之人
席应又朝腐朽宫殿中的石像望了一眼,接着顺水路来到锦江,分辨一下方向,直往成都
此刻,他的心中已足够膨胀,但还是保持低调,带着魔门高手该有的谨慎,先将成都城内的消息摸查一番
佛魔两道高手全都离开了
江淮那位大都督,同样不在
他们争舍利,争道统,争天下,各忙各的去了
这可正好
心中有数之后,席应冷笑一声,朝着大石寺方向走去
第二天晚上,范卓正与几位从汉中来的朋友说话,见副帮主颜崇贤找来且表情不太正常,道一声失陪便出去听消息
“怎么了?”
“那席应回来了”
“席应?!”
颜崇贤有一丝紧张:
“大石寺的僧人返回寺庙,没想到席应突然返回清算与上代主持大德圣僧的仇恨,他杀了许多人大石寺那位真言大师被邀去了东都,此地几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这席应不知用什么办法,竟能召集那些被打出独尊堡的败兵”
“当下,他将这些人收集起来,霸占大石寺,说是说是要成立灭情道、天君殿”
“天君殿?”范卓又惊又怒,“好大的胆子,他以为自己是棺宫主人吗?”
颜崇贤拧着眉头:“此人阴狠狡诈,佛魔退走蜀,他抓的时机正好”
范卓怒火上涌:“我们三家一道出手,灭了他,岂容他在蜀扎根”
“帮主,此事须得三思”
颜崇贤正色:
“要灭席应这点势力轻而易举,可他本人却难杀,以此人的阴狠脾性,报复起来不顾脸面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吃这碗饭,死了没甚么大不了,却害了亲人朋友”
“若想铲除此獠,必须有高人坐镇”
“如今大都督不在,帮主可南下眉山郡,再请袁道长,有大都督的面子在,袁道长应该会帮忙”
范卓回过神来:“谁说大都督不在的”
“嗯?”
颜崇贤先是一惊,忽然想到侯希白与大都督关系莫逆,他能知道大都督在何处也不算奇怪
范卓来回踱步:“我已有定计,此魔狡诈,先让他嚣张几日,万不要打草惊蛇”
“好!”
……
彤云翻墨,暑气蒸腾
蜀的雨还在下,幽林小筑碎石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
周奕静静打坐,听到风起林壑之声
这时雨水如银箭般穿林,飒飒然击于屋后的枫叶之上
他没觉得吵闹,反而一边运气,一边聆听着这自然曲调
真气在足少阳胆经中运行,这条正经共四十四处穴道,最为艰难的地方非是这穴道数目,而是往后炼经,逐步与体内炼通的经脉窍穴关联
故而往后修炼,难度要比之前大
好在这一股元精下来,被他练出了大量元气
一来省去了常人二十多年的苦修,再者调和精气神,对炼通经脉大有裨益
双目微微发胀,体内真气奔行速度陡然加快
没多久,胀感消失,真气恢复稳定
这是“地五会”穴被打通的征兆,此穴在医学针道上,被《黄帝三部针经》留过备注,会导致双耳轰鸣,激出练武之人的心魔
好在,周奕不受其所扰
过了这个大障碍,再炼侠溪穴
仅花半个时辰,周奕就光速通过此穴
整条足少阳胆经,只剩最后一处窍阴穴,十二正经全通即将达成,周奕也有些激动
当初他从足少阴肾经开启玄真观藏,以涌泉诞生真气,炼就一身浑厚真元
现如今,从少阴始,于少阳终
那天魔大法也是练十二正经,但它是起于太阴,终于厥阴
二者大有不同
周奕最后一穴为足窍阴穴,乃是足少阳之脉的真元之井
涌泉真气井喷而出,再入窍阴井中
有始有终,有出有进,便有循环而生之感
周奕继续炼最后一穴,慢慢感受这个过程
雨越下越大,但周奕阖目时,却能听得雨中景象,并在脑海中浮现
练武之人的五感强于常人
一旦运功在眼、耳等穴位,更能数倍增强感知,听得虫行蚁走,只是稀松平常了
近傍晚时分
周奕稍放心神,朝幽林小筑外边听
这段时日,他基本都在打坐通穴,炼化元精,除去精神杂念,比石青璇还要宅,从不出谷
石青璇去了成都好几趟,会买些吃的用的,顺便听一听消息
但基本都是早上走,中午就回来
今日已经算晚
天上盖着一层乌云,又过去小半个时辰,暮色渐渐降下
直到听见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从谷外传来,周奕才心神一定
不过
他又生出疑惑,貌似脚步声有些急促,积水被跺起的哗啦声响连续传来
周奕想了想,还是在竹帘后的隔间坐定不动
用耳细细一听,二目不由微微眯起
“噔噔噔”
木梯下响起脚步声,蓝衣少女收伞推门,先把手中东西放下,再将屋中一盏油灯点亮
朝竹帘方向撇了一眼,她便彻底安心
这时也不去动机关暗道,静默等候
暗中有一道视线盯了木屋许久,约摸有一炷香时间,他恂恂观察,没有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见毫无异样,这才跃下枫树,闯进雨幕
不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大步朝木屋迈近
一般他这样行动时,猎物已不可能有逃跑的机会
蹚水走到碎石小道尽头,一把男子声音响彻屋外:“烈瑕求见青璇小姐”
大明尊教的人一直没露头,原来等在这里
这烈瑕是五明子之首,武功甚高,之前还在成象殿对他偷袭出手
上次烈瑕的心态被打崩,直接遁逃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周奕思忖一番,没急着对这个老色魔动手
看得出来,石青璇是故意引烈瑕来此
这时,石青璇没答他的话
外边的声音离得更近,听脚步,他已在门外廊檐下,没了风吹雨打,烈瑕的声音更清晰:
“愚蒙晓得石姑娘无人相陪,主动请缨,好填补石姑娘的空虚寂寞,若不肯回应,愚蒙只好唐突佳人,不请而入”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显有十足把握
石青璇的声音听不出感情:“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一路跟踪我?”
“听闻姑娘手中有几卷秘籍,我欲借之一观”
“你从哪里知道的?”
石青璇又问:“又听何人说过我在凤凰山内?”
回应她的是“吱呀”一声开门声
透过屋内的灯光与外边的光线,看到门口那人揭开斗笠,他面孔狭长,皮肤白得像女人,透着一股邪异气质
烈瑕行事素来小心,推门之后立刻后撤
石青璇懂得机关之术,他不想中招
但是,石青璇并未发动机关,像是害怕朝后退了几步,并取剑在手
看她拿剑,烈瑕骤然欢喜
朝屋中打量一眼,聚焦在这绝美少女身上,老色魔的眼中露出淫秽之光
他阴笑道:“自然是邪王告诉我的”
石青璇目色微变,又问:“邪帝庙附近的那栋石屋,也是你翻过的?”
“正是愚蒙”
烈瑕大方承认了,笑道:
“青璇姑娘号称是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奇女子,愚蒙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只可惜那日在石屋错过,未能得见姑娘”
石青璇对他的目光全然无视,也没有因他的话语而动怒,始终保持着闲雅平静
这让烈瑕产生疑惑,转动眼珠,又在屋中扫来扫去
“那日云帅说受了大明尊教的蒙骗,可是你骗他的?”
“不”
烈瑕一边观察一边摇头:
“我也没骗他,只是他受伤跑得慢了点,没能及时从出口钻出来,又贪心妄想,舍不得邪帝舍利否则,佛魔两道在地底打生打死,岂不对他们西突厥大大有利?”
“他没能成事,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石青璇抓到了破绽:
“石之轩也在地底,你与他不是一伙的,从独尊堡的叛军来看,你该是与安隆一伙,现在又在帮助席应不过,安隆并不知晓我的小谷何处,非是他告诉你的”
“而且,你也不是奔着不死印法来的,石之轩写不死印法时没有背着安隆,他如今背叛了石之轩,定然也不会保守秘密,你不是补天、花间两派弟子,得了印法也无用”
“故而,你是来杀我的?”
烈瑕妖异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之色,跟着笑了笑:“石姑娘真是聪明”
“你这处居所也隐蔽得很,难为我找寻许久”
“不过,此次来此,愚蒙确实是奉了邪王之令”
他这道话语将石青璇与周奕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正想听他下文
烈瑕却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心觉这屋中藏有陷阱机关,一句话勾引心神后,左手藏在腰间,在摆出说话动作时将一颗小弹曲指弹入屋中
这小弹诡异得很,飞在半空中便轰然爆开
迅速扩散,瞬间让整个木屋处于一团红色烟雾的笼罩中
烈瑕得意一笑,再不怕任何陷阱:
“青璇姑娘不是以为闭上呼吸便可阻止毒雾入侵吧?这种我们大明尊教秘传的宝贝毒雾,可从你娇嫩柔滑的肌肤入侵,任何贞女一遇上,立刻明白人间欢愉之好”
老淫虫色光大盛,但他的笑容忽然僵硬
肉体战斗本能在一丝杀机牵动下以至整个暴露在外的皮肤不断战栗,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下来
自得到大尊连番指点,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不好!
烈瑕不管这屋中藏有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果断撤退
逃!
将右手蕴藏的劲势劈掌打向屋内,喀一声踩断木阶,身体瞬间后移四丈,只要扑入林莽,借着夜色雨幕,要逃跑还是简单
正定神这般去想,眼前的雨幕像是他逛青楼时掀开的珠帘一般,从中间朝两边一掀
连带着他打出的那一记掌力,也被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