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轩辕关,直往西北
潘师正与李淳风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忽然成了后辈,这感觉真的挺特别
至于收徒,倒暂无念想
周奕心思一动,李淳风这小子,还是与袁道友待在一起更合拍
毕竟是搓背图组合
谐趣一笑,登上了一座山头
北望伊洛,只见寒水一线,蜿蜒似带,水流缓缓,像是载不动满河枯芦秋瑟
他认准伊水方向,加快脚步
日薄西山,远处孤烟一缕,笔直如矛,如要刺破暮云
老远便闻到一股香气
原来是有人在伊水河畔搭起篝火,用削尖的竹子穿过鱼腹,那鱼烤得油光滑亮,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篝火左侧一个英武青年脊背宽大,他旁边有个高挑女子正在拭剑
周奕出现的那一刻,英武青年回过头来
跋锋寒只见来人白衣胜雪,他脚步虽急却给人一股古怪感觉,实是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风尘仆仆之态,与奔走江湖的武林人大有不同
相比于那俊逸的外表,跋锋寒更在意来人腰间的那柄长剑
心中战意一生,那是再难压得下去
用剑高手,好,来得好!
他双目精光大放,嘴角高高翘起:“君瑜啊,我已经选中了对手”
傅君瑜正想问一句“你挑的谁?”
她侧头一看,已不必再问
相比于跋锋寒,因为修炼了九玄大法与弈剑术的关系,她能洞隐烛微,打量人的角度更加刁钻
所谓以人弈剑,以剑弈敌
弈剑术是傅采林所创的将棋理融于剑术之中的超乎凡世的绝技
但那不仅是一门剑术,只要外在为虚,心灵为实
御实照虚,可弈万物
弈剑大师的九玄大法已登顶第九层,达到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的地步
这一脉比较奇怪,弟子年纪越小,天赋越高
傅君瑜仅次于小师妹,已将九玄大法练到了第七层
守以心神的情况下,拿弈剑术的法门观看来者,心中忽生波澜
这白衣人的脚步平平无奇,却让她有一种对方步调与速度完全不搭配的错感,这错感的来源便在一个“弈”字
倘若随意去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一旦用上“弈剑术”,那就变成了两人对坐棋盘弈棋,她在用自己的理念去博弈步法
弈者运筹,楸枰争劫,终见雌雄
短短时间,傅君瑜又扫过来人一眼,旋即移目望向跋锋寒
聚音成线对他道:
“这个人不同寻常,东都有那么多高手,你不如换一个”
“君瑜,那你也太小瞧我跋锋寒了”
他笑意更浓,托起一坛从闭关地拿来的藏酒,大饮一口
跋锋寒带着霸气说道:
“当你练成剑法渴望对手时,这时忽然冒出来一个高手,那一定是上天的美意对于用剑之人来说,对手是谁已不重要,这份美意不可辜负”
话罢仰头豪饮,把胸口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朋友,请留步~!”
周奕来到伊水寻声望去,却没多少兴趣
跋锋寒看到他挂着个酒葫芦,于是喊道:“我这有八十年份的乌程之若下春,乃是夏王窦建德所赠,朋友有兴趣吗?”
傅君瑜诧异地瞧了跋锋寒一眼
这家伙和三龙在一起打铁,性情像是有了不小变化
竟也懂得投其所好
眼见那白衣人走了过来
周奕尝过荥阳之土窟春,剑南之烧春,还差乌程之若下春与富平之石冻春
他来了兴趣
朝这一男一女看去一眼,确定此前没打过交道
“萍水相逢,为何要请我喝酒?”
跋锋寒听罢,抱起一坛未曾开封的陶坛,脱手甩出
以他的气劲,稍不留意就会把酒坛震碎
但陶坛倏忽飞出,竟在一股巧妙之力下,连酒水都不曾震颤
周奕随意伸出手来,酒坛便乖乖停在他手上
傅君瑜不禁又打量周奕一眼,跋锋寒战意更浓
须知他的力道融入酒水,将在对方接酒刹那迸发,却没瞧见对方半点卸力动作这就好比剑客出剑,自己一剑刺去,对方不仅纹丝不动,还毫发无伤
岂不怪异得很?
“果然厉害,跋某人没有看走眼”
跋锋寒赞了一声,又譬解道:“我们素未谋面,但江湖上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
他朝傅君瑜示意:
“自我认识这位姑娘,便更痴迷与人弈剑,江湖上的用剑之人虽多却大都普通不值一提,能遇到一个对手叫人欣喜”
“我观足下似有一身高明剑术,何不与我一斗?”
他昂藏的身形展开,话语中散发着浓浓自信
周奕扫了二人一眼,从话语中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之前看瓦岗寨传来的消息,跋锋寒似是与石龙寇徐一道去了河北
旁边这个应该傅采林的二徒弟吧
周奕把酒水一晃:“我若不与你斗剑,又如何?”
跋锋寒笑道:“那便是你败了,将成为我熔炼无敌意志的又一块踏脚石”
他抚摸着手中长剑:
“此剑名叫斩玄,玄乃是毕玄的玄,斩掉武尊,这才是我追求的目标”
他一亮锋刃顿现一道白芒:
“你若怯战,那也不必勉强,这就好像武道意志崩溃的曲傲,无论先天奇功多么奇妙,也再无对武尊亮出兵刃的胆量”
周奕不由笑了:“我看你喝酒不吃菜,是不是醉了”
跋锋寒一手执剑,一手把酒坛往上一提,仰头咕嘟嘟把半坛酒全部喝尽
“此酒醇厚甘美,我就是喝一千杯也不会醉”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拔剑吧”
周奕揭开酒封:“你喜欢剑,又喜欢酒,看在这坛酒的份上,我给你个醉剑又醉酒的机会”
“哦?”
跋锋寒发力一攥,酒坛碎裂,手中只剩一剑,跟着将自己的精神完全注入在剑中,几乎与剑合二为一
他气神交叠,威势非同小可
这一刻,一旁的傅君瑜都感觉周奕太过托大
他还未拔剑,待会跋锋寒一出剑,相隔不及两丈,恐怕再想拔剑为时已晚
却听到一把清朗舒缓的声音传入耳中:“出剑吧”
跋锋寒涌现一股怒意,望着眼前晏然自若的青年,只觉自己被人轻视
登时,塞外戈声、狼烟四起、黄土埋骨.等锋寒式在脑海中酝酿,七式的变换化作一式
一剑劈出,顿时有种在黄沙戈壁的风暴中肆意驰骋的放达感觉!
“咚~!”
也就是这一刻,一声清响,如同沙漠中的绿洲被搅起波浪,傅君瑜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白衣青年左手托着的那坛乌程之若下春跳出酒水
随后他右手一攥,将酒水拿住
难以相信的是,酒水在电光火石之间塑成了剑形,他朝上一抽,琥珀色的酒液形成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
予人一种,他是在酒坛中拽出长剑的奇妙感觉
忽然之间,那长剑上的浓郁酒气全然激发,须知酒气浓郁到极限,遇火而燃,随着一股灼热真气降临,傅君瑜的眼中陡然出现一柄火光四溢的酒中剑!
八十年的酒气,在这一刻以虚化实,成了腾腾火焰
方圆数丈,酒香扑鼻
周奕一剑斩来,跋锋寒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楼,因为周奕手中的剑一斩而散,虚虚实实难以描绘
可是狂暴的剑气夹着烈火与酒气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要在不可能中极力寻找可能,然而毫无破绽,他不愿闪躲,只得飞蛾扑火,咬牙瞪眼爆喝一声一剑硬刚,劲气对冲之下,浑身大震!
下一瞬间,连同斩玄剑一起倒飞出去
“扑通”一声~!
伊水被砸出巨大水浪,在呲呲声中灭了跋锋寒头发、身上的火苗,一股青烟连着酒气散发出去
伊水里的鱼都被引聚过来,以为是东都钓客在此打窝
跋锋寒方才还说自己不醉,这会儿吸下酒气,立马醉醺醺一动不动,顺着伊水朝下游流淌
“好酒,果然好酒”
听到这声音,傅君瑜将目光从河中收了回来,不由退了两步
她看白衣青年,心中惊疑他的身份
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跋锋寒,你真是会挑对手
“姑娘也要与我比剑?”
傅君瑜摇头,又听他道:“你的同伴醉死了,将他捞上来吧”
“告辞”
傅君瑜拱了拱手,不愿与他这样危险的人物待在一起
她也没有捞人,踏碎夕阳,先一步奔向下游,在那里等着跋锋寒
周奕把她支开,看了看篝火上烤的鱼
本着不吃也是浪费的心思,心安理得坐了下来
喝酒吃鱼,欣赏伊水秋色,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过了一会儿,再朝下游望去,已见不到二人身影
喝下最后一口酒,身心满足再度启程,朝东都方向去了
也就是同一时间,伊水下游靠近偃师方向,一条挂着“宋阀”旗帜商船的船头处,正站着七八人
听到船头有人喊叫,更多人聚集过来
“我的娘,小陵我是否眼花了,那不是风湿寒吗?”
寇仲瞪大眼睛,一旁的徐子陵道:“就是跋小子”
“跋小子怎又飘在水中”
船上的人听到一阵风声,转头看到河边的傅君瑜,她飞跃六丈,跳到船上
傅君瑜本想将跋锋寒捞起来的,但这家伙像是受了巨大打击
分明恢复清醒,却一直抱着剑,随波而流,不愿说话
但寇仲可不管那么多
听得“扑通”一声响,他跃入水中,跟着带着水浪,将跋锋寒带回甲板
傅君婥凑了上来,朝师妹问道:“他怎么回事?”
傅君瑜看了跋锋寒一眼:“他啊,与别人斗剑,然后败了”
跋锋寒望着天空,像是没有听到周围人说话
宋师道看了看傅君婥,立在一旁没说话,他身边的刘黑闼与寇徐二人一样蹲下来,露出关心之色
毕竟,他也曾在瓦岗铸兵厂打铁
又一道闯过李密与宇文化及的军阵,关系铁得很
“他受伤重不重?”刘黑闼问
“对方像是没下重手”
“没下重手?”寇仲不由侧过头来,“瑜二姐,你是否在开玩笑哩,没下重手怎将跋小子打成这样”
徐子陵看了看跋锋寒烧掉的毛发衣衫:“他像是被火烤过”
一直在船舷处打坐的石龙,也不由靠了过来
傅君瑜就将跋锋寒寻人挑战的事说了说
其实她不用说的这么详细,只是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跋锋寒的反应,给他一个制止自己的机会
但是,跋锋寒对她全然无视
终于说到了挑选对手与白衣人出现
刘黑闼抓了抓脑袋:“这人是谁,可有自报名姓?”
傅君瑜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
傅君婥发现师妹神色有变,立刻知道此人非同小可
傅君瑜带着笃定口吻道:“正是道门天师”
“啊?!!”
寇徐二人怪叫一声,又激动得很
周围包括石龙、宋师道在内,全都表情各异,朝跋锋寒露出一个“你有种”的佩服表情
刘黑闼身边,一名叫做苏定方的年轻小将吃了一惊
“刘大哥,跋老兄挑战的竟是那位武道大宗师吗?”
“是他”
刘黑闼既期待又担忧,他心心念的这位天师竟出现在洛阳
想到宁散人在自己身上“活不过二十八岁”的预言,不知天师可有办法破解?
他的思绪被徐子陵打断:
“跋小子才一出关就领略到旁人难得一见的剑术,运气也太好了”
石龙道:“运气确实好,但只怕这一次遭受的打击过大”
寇仲望着失魂落魄的跋锋寒,脑筋一转想到一条妙计
于是提高嗓音,震得跋锋寒耳朵嗡鸣:“跋小子,看你的样子已是武道意志破碎,要不要我们将你送去荥阳,叫天竺妖僧在你精神上缝缝补补”
“他也许能做你的精神导师”
“曲傲对战武尊,你对战天师,你们的创伤应该差不多”
寇仲这话果然起到了作用,跋锋寒受激之下转过头来:“曲傲连面对武尊的勇气都没了,这懦弱之人岂能同我相比”
“我从武尊手下逃走后,每日想的都是怎么击败他”
他年幼时父母被马贼杀害,为了生存,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流亡生活,在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残酷环境下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性格
这份性格,也融入了武道之中
只是一想到方才的奇幻画面,着实对他的武学观念造成巨大冲击
无法理解那是怎么做到的
他双手朝甲板一撑,恢复到正常坐姿
徐子陵看他回神,好奇问道:“你面对过武尊,今次对过天师,你觉得他们之间哪个更强”
跋锋寒认真思考后道:“他们都能用出灼热沸腾的真气,可战法全然不同毕玄更倾向于漠北传统技法,好比大漠上空的炎阳”
“这一位则是诉说不清,难以定性,我方才一直思考,想不到如何将酒水化作一柄剑斩出,且能拥有这样的威力”
“这是一门我从未见过的剑术,说实话.”
跋锋寒这么坚韧的人物竟带着仿徨之色:“他的剑法让我萌生很多想法灵感,却难以捕捉到,越是往深处想,越是有种极度难受的感觉”
傅君瑜问:“为何这么说?”
众人都看向跋锋寒,从武道大宗师的剑法下诞生灵感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跋锋寒目光深邃:“我惨败在武尊手上,却能感受到炎阳大法的极限,随着我不断练功,我与他的差距逐日缩小,总有一天会超越他”
“但是,你去感受这道门天师的武学,其中有探索不到的极限,越是追寻,越是遥远就像在大漠上行走,忽然之间丢失方向,眼前狂沙弥漫什么都看不清,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他哼了一声:“我倒希望这些仅是错觉”
傅君婥听了这话后无比重视,看向自家师妹:“君瑜,是这样吗?”
傅君瑜摇了摇头:“我没有直面那一剑,感触不及他深”
“不过.”
她顿了顿,虽不情愿,但还是开口道:“这道门天师的剑法极为神奇,足有资格拿来与师尊的弈剑术比较”
傅君婥一想到这位的年纪,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朝伊河下游望去一眼
盖苏文这家伙野心勃勃,他结交漠北,又与李密合作,而李密则是道门天师的死对头
如今有伏难陀在,恐怕有一场恶仗
对师尊的态度拿捏不清,傅君婥内心闪过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