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你想知道原因,得见了石师的面再问”
侯希白说这话时,不由扇动扇子,心中颇有感慨
这才多少时日?
周兄就已能同石师平等对话了
就在这时,外边有人急急奔来,是右翎卫大营的人马,这些人算是皇帝亲卫,也是独孤峰最信任的人手
军情紧急,领头那名披着轻甲的亲卫说话又清晰又快:
“天师,偃师大军出动,正在攻打城门,宋蒙秋将军放任一部分贼众去开城门,让他们里应外合,李密先头部队果然深入城内,正被杨公卿带人围杀”
“偃师方向不断增员,战线铺到伊水码头”
听到这里,周奕心知李密中计
一旦前头部队杀入,后方增援,李密想撤也难
“来了多少人?”
“少说有三万人马”
“走!”
周奕精神一振,独孤凤见他如此兴致,不再阻止,随他一道前去
侯希白跟了上去,亲卫营紧随其后
……
“杀!杀啊!”
“给我杀~!!”
夜幕四合,一轮弯月遥挂天际,那缕缕清辉已被染成血色
洛阳城东,喊杀震天
城内城外皆在大战,动静越来越大,蒲山公大营的旗帜不断掉落在地上
大战仅过半个时辰,沈落雁安排在前方领军的房彦藻察觉到不对劲
冲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死伤越来越惨重
东都城门就像怪物张开的大口,仿佛多少兵将投入进去,都要被吃掉
按照沈军师的旗号,房彦藻在高杆上打起三色灯笼,前方校尉百夫长瞧见,齐齐下令后撤
蒲山公营一撤,城内张震周、宋蒙秋,杨庆等人立刻杀出
房彦藻命令传令官,不断打灯号
沈落雁这一招很有用,大军在撤退中依然能保持阵型不乱
“哪里走~!!”
就在这时,一声大吼从侧翼传来
房彦藻听到了大队人马逼近的声音,身旁的校尉惊呼:“左翼!左翼有伏!”
正是皇甫无逸、独孤峰领军杀到
“嗖嗖嗖”一阵响箭射来,打灯号的三色灯盏灭却
顿时,军阵出现混乱
左翼大军逼近,喊杀声一响,蒲山公营登时大乱!
完了!
房彦藻面色大变
“退!快退!”
他的喉咙以近乎撕裂的方式喊出,声音如同沙砾摩擦般刺耳
然而,兵败如山倒已不能阻止,命令在这巨大的溃散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人群拥挤推搡,彼此践踏,活人踩着死人,死人绊倒活人,全乱了
杨公卿、张震周等城内守军如决堤的怒潮,汹涌而出
沉闷的铁甲撞击声汇成一片,在低吼中迅速吞噬落在最后、来不及逃走的兵卒
“轰!”
伏兵撞入溃兵最薄弱、最混乱的侧翼
房彦藻的耳旁已被逃命哭喊声填满
他不远处一名亲兵头盔不知去向,被侧面刺来的一支长矛贯穿胸膛,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飞离马背,消失在混乱的人马丛中
见此状况,房彦藻哪里顾得上旁人,驾马飞逃
身后的声音逐渐变小,他逐渐有安全感
终于,在伊水河畔,房彦藻远远看到一名长发及腰的白衣女子
女子身边,正有第二股大军
不等沈落雁问,房彦藻隔着大喊道:“军师速走,军师速走!”
“怎么回事?!”
沈落雁已有不祥预感,却还是耐心询问:“你手下的人马呢?”
房彦藻一脸悔恨心痛:“房某仅以身免”
“速退!!”
“赶紧回防偃师!”
沈落雁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军中兵将的士气虽然受到一定影响
但军阵丝毫不乱
怎么来的,怎么撤回去
一路加速行军,沈落雁问清了房彦藻具体战况,倘若他没有说假话,王世充能拿出来的兵力与预料中差距极大
城内的人手,也被灭掉了
沈落雁带着沉重的心情在深夜返回偃师
后方的追杀声暂时听不见
可是
偃师城内却传来嘈杂之声
“快!”
沈落雁面色大变,偃师城内只有两千守兵,此地位置相当关键,它紧邻洛水北岸,扼守着从东部通往洛阳的陆路和水路要冲
这座拱卫东都的最后一道外围重要防线,绝对不能还回去
守住偃师,就能有效迟滞敌军从东面直接逼近洛阳城下
日后再谋东都,那就难了!
然而等他们靠近时,城楼上已立着一位面如重枣,手持马槊的大汉
正是单雄信
在单雄信身边,还有一名看上去很古板的男人,此刻嘴角带着一丝霸气笑意
杜伏威双手环抱,已看到城下的上万大军
“沈军师,你够聪明的,可惜距天师差距甚远,蒲山公营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单雄信哈哈一笑
一旁的杜伏威道:“此城内的大半守军都已归附,你们速速放下兵刃,免得本人辣手摧花”
他的声音从八丈高的城墙上传来,自有一股压迫力
城头上的灯火照亮了他的面颊
沈落雁认清他是杜伏威!
如今他的名气远胜过往十倍,不仅战功赫赫,眼力更是惊人
作为一方霸主,早早投靠天师,提供了江淮基本盘
起初有人看不懂他的操作,此时却羡慕不来
沈落雁心中一颤,又快速镇定下来,接受丢掉偃师的事实
“两位,后会有期!”
她行军布阵,极懂取舍
看到这两人后,便知攻城无望,且一旦后方追兵杀来,前后夹击,可谓是穷途末路
她放弃偃师,领军向东
目的地自然是锁天中枢,控地四鄙的虎牢关
哪知才走不到三里路,沈落雁迎面就听到马蹄声响
有人大笑喊道:
“哈哈哈,沈婆娘,我们已等你许久!”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寇仲
“沈落雁,你已无路可逃,快投降吧”
这一道声音对沈落雁触动更大,是那个让她念念难忘的徐子陵
与寇仲、徐子陵一齐动手的,不仅有杜伏威单雄信的人马,还有翟大小姐带来复仇的部众
木道人与乌鸦道人就在寇仲身侧
木道人之前与单雄信碰过面,晓得江淮军的目标
偃师、虎牢关,接着就是李密的大本营荥阳
两边大战在一起,单雄信与杜伏威瞬间领人从后方杀来
这一下,让李密的人马陷入包围之中
众人晓得擒贼先擒王的战略,朝着沈落雁的方向冲杀过去
从东都逃出来的房彦藻这次再无好运
翟娇手下的几名高手盯紧了他,高喊着“房彦藻”三字,在乱战中砍掉他的脑袋
房彦藻是房玄龄的叔父,也是杨玄感造反参与者
他成为李密的心腹,积极谋划属于瓦岗寨的鸿门宴
此刻翟让的手下杀了他,立刻拾起他的脑袋,哈哈大笑
这样的场面,更是狠狠刺激着沈落雁手下的兵卒
众多人在一起保护军师,但冲向沈落雁的高手太多
终于,带着一地鲜血,杀到洛水之畔
沈落雁正在经历此生最绝望的时刻,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扑通一声,跃入隐隐闪烁粼粼波光的水中
就在这时,上游一艘船驶下
月下一道白影飞掠,踏水而来,遁入水中的沈落雁忽觉衣衫一紧,被人抓着后背从水中捞出
欲发劲挣脱
忽然惊觉,体内真气已被封堵
来人武功之高,超乎想象
眼前景色转换,目不暇接,岸边光影快速倒退,一个摇晃,背部贴上甲板,已上到船上
沈落雁侧目看到一道白影满身清辉,心中顿觉一寒
她再不抱任何逃生希望
转过头,另有一人折扇轻摇,踱步走来
“侯公子,没想到你也在此地”
“落雁,许久不见”
侯希白的美人扇上,其中一幅美人图,正是眼前这位俏军师
侯希白的脸上带着惋惜之色,稍稍叹了一口气,他一点不怀疑接下来将上演辣手摧花的一幕
“沈军师,别来无恙啊”
沈落雁的目光错过侯希白,又从独孤凤身上移开,她抹去脸上水渍,看向周奕
“周天师,短短几年时间,你身上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实在不可思议”
“怎么,你后悔了?”
沈落雁目光一暗:“若知晓你有今日成就,是个人都会后悔倘若那时密公以诚邀你,你会加入蒲山公营吗?”
周奕直白道:
“不用懊恼,他以诚相邀也无用,我不喜他这个人,不过若你们不逼我,我对你们的死活便不会关心”
“李密呢,他怎不在偃师?”
“密公在荥阳,偃师距离东都太近,不在此地,自然是忌惮天师”
周奕都有些无语了:“他让你们在前面送死,倒是符合我对他的印象”
“那伏难陀呢?”
“他也在荥阳”
周奕朝下游一指:“我们同去虎牢关,你到城楼下拍门,叫人打开城门只要城门打开,我留你一命”
一旁的小凤凰暗自好笑,晓得他想捉弄人,要叫她做个拍门军师
沈落雁带着一丝凄然之色,摇头道:“天师何必作践于我,直接动手吧”
她自嘲一笑,表情远比侯希白美人扇上要凄美:
“你的消息隔三差五传到荥阳,叫我们日愁夜愁,在你势大之后,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密公安排了大量人手保护,出门时遮遮掩掩,处处结交你的对头,准备一道对付你,可总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
“就像是做噩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在噩梦中,不知何时是头”
“此刻死了,反倒轻松”
周奕冷冷一笑:“这都是你们自找的不过,你想轻松没那么容易”
“我准备把你卖到青楼里去,让你慢慢还债”
沈落雁面色一白,目含恳求,对独孤凤道:“这位姑娘,烦请你帮忙一剑刺死我”
独孤凤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
周奕低哼一声:“胆子这么小,当什么军师,你以为我和李密一样无耻吗?”
“我本是要杀你的,但你命好,有个人在替你还债”
沈落雁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脑子不笨,想了一圈,眼神复杂起来,忽然道:“难道,是.是徐世绩”
“是他”
“不过,你这种犯了大错之人,债难还清,往后还需要相当长时间的改造”
独孤凤这次好奇了:“什么改造?”
“自然是劳动改造”
周奕道:“比如农田锄草、河道清淤、缝制衣服、引水灌溉,修筑河堤”
周奕举了一大堆例子,对独孤凤道:“我会叫人安排,让她接受二十年改造,到时才算自由”
独孤凤不禁好笑,没想到他想出这主意来
沈落雁问道:“倘若我说服密公放弃荥阳,向天师投诚,他有改造的机会吗?”
“有”
“我把他烧成骨灰,你修筑河堤打砂浆时,可以把他的骨灰打进去,让他有点参与感”
侯希白敛住笑容:“落雁,珍惜这次机会吧”
沈落雁并无求死之心,能活下来,已是超乎意料
她不由看向南方
此前怎么也想不到,徐世绩背叛李密,竟是为了自己
“多谢天师”
沈落雁认命了,侯希白将她带上岸,叫停了正在打杀的人
屯兵在偃师的兵将,此刻要么死,要么投降
一夜之间,李密一方不仅丢了洛阳之东极为紧要的一座重城,损失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手,首席军师也正式落网
周奕进入偃师时已是下半夜
他并未离开,在与寇仲、徐子陵照面后,趁着老杜、单雄信等人都在,约定好明日在偃师小聚
当夜,偃师高城上,周奕与独孤凤惬意地欣赏洛水东流
而在洛阳之南,净念禅院的静谧被李世民带来的两具尸首打破薛万彻与冯立带来的消息,更是叫李建成彻夜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