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冷的时候我牙齿打战,格格作响,热的时候我也牙齿打战,因为连呼出的鼻息都是灼热的
我也喃喃地说一些梦话,我要回西凉,我要阿爹,我要阿
渡,我要我的小红马⋯⋯
我要我从前的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的东西,其实再
也要不到了
那一口血吐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就明白了
胸口处痛得发紧,意识尚浅,便又睡过去
梦里我纵马奔驰在无边无垠的荒漠里,四处寻找,四处徘
徊,我也许是哭了,我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
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西凉的女孩儿,原本就不会为了这些事
情哭泣
一直到最后终于醒来,我觉得全身发疼,眼皮发涩,沉重
得好像睁都睁不开我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竟然是阿渡,
她的眼睛红红的,就那样瞧着我我看到四周一片黑暗,头顶上
却有星星漏下来,像是稀疏的一点微光我终于认出来,这里是
一间破庙,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阿渡将我半扶起来,喂给我一些
清水我觉得胸口的灼痛好了许多,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地
说:“阿渡,我们回西凉去吧”
我的声音其实嘶哑混乱,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阿渡却点了
点头,她清凉的手指抚摸在我的额头上,带给我舒适的触感幸
好阿渡回来了,幸好阿渡找到了我,我没有力气问她这两日去了
哪里,我被刺客掳走,她一定十分着急吧有她在我身边,我整
颗心都放了下来,阿渡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回西凉去了我昏
昏沉沉得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忽然阿渡好像站了起来,我吃力地
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就站在我身边,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声
音,我也听到了,是隐隐闷雷般的声音,有大队人马,正朝着这
边来
阿渡弯腰将我扶起来,我虚软而无力,几乎没什么力气
东宫172
如果来者是神武军或者羽林郎,我也不想见到他们,因为
我不想再见到李承鄞,可是恐怕阿渡没有办法带着我避开那些
人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梁上忽然有
道白影滑下,就像是只硕大无朋的鸟儿明剑亮晃晃地刺向门
口,我听到许多声惨叫,我认出从梁上飞身扑下的人正是顾剑,
而门外倒下去的那些人,果然身着神武军的服装我只觉得热血
一阵阵朝头上涌,虽然我并不想再见李承鄞,可是顾剑正在杀
人
阿渡手里拿着金错刀,警惕地看着顾剑与神武军搏杀,我从
她手里抽出金错刀,阿渡狐疑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走近搏杀的圈子,那些神武军以为我是和顾剑一伙
的,纷纷持着兵刃朝我冲过来顾剑武功太高,虽然被人围在中
间,可是每次有人朝我冲过来,他总能抽出空来一剑一挑,便截
杀住他出手利落,剑剑不空,每次剑光闪过,便有一个人倒在
我的面前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倒在我面前数尺之外的人也越来越
多,那些神武军就像是不怕死一般,前赴后继地冲来,被白色的
剑光绞得粉碎,然后在我触手可及处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被这种
无辜杀戮震憾,我想大声叫“住手”,可我的声音嘶哑,几乎无
法发声,顾剑似乎闻亦未闻
我咬了咬牙,挥刀便向顾剑扑去,他很轻巧地格开我的刀,
我手上无力,刀落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种沉重的破
空之声,仿佛有巨大的石块正朝我砸过来,我本能地抬头去看,
阿渡朝我冲过来,四面烟尘腾起,巨大的声音仿佛天地震动,整
座小庙几乎都要被这声音震得支离破碎
我被无形的气浪掀开去,阿渡的手才刚刚触到我的裙角,
我看到顾剑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汹涌如潮的人与剑将他裹挟在其中房梁屋瓦铺天盖地般坍塌下来,我的头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
上,后脑勺上的剧痛让我几乎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重新陷入无边
无际的黑暗
“噗!”
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像是无数柄寒冷的
刀,割裂开我的肌肤我却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水
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
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
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太难听了!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
“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
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忽然,看到我自己
我看到自己坐在沙丘上,看着太阳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
颗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到了最后,太阳终于不见了,被远处的
沙丘挡住了,再看不见了天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
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
我绝望地将手中的玉佩扔进沙子里,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走了
臭师傅!坏师傅!最最讨厌的师傅!还说给我当媒人,给我
挑一个世上最帅最帅的男人呢!竟然把我诓到这里来,害我白等
了整整三天三夜!
东宫174
几天前中原的皇帝遣了使臣来向父王提亲,说中原的太子已
经十七岁了,希望能够迎娶一位西凉的公主,以和亲永缔两邦万
世之好中原曾经有位公主嫁到我们西凉来,所以我们也应该有
一位公主嫁到中原去
二姐和三姐都想去,听说中原可好了,吃得好,穿得好,
到处都有水,不必逐水草而居,亦不必有风沙之苦偏偏中原的
使臣说,因为太子妃将来是要做中原皇后的,不能够是庶出的身
份,所以他们希望这位公主,是父王大阏氏的女儿我不知道这
是什么讲究,但只有我的阿娘是大阏氏,阿娘只生了我这一个女
孩,其他都是男孩,这下子只能我去嫁了二姐和三姐都很羡
慕,我却一点儿也不稀罕中原有什么好的啊?中原的男人我也
见过,那些贩丝绸来的中原商人,个个孱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弓
也不会拉,马也骑得不好听说中原的太子自幼养在深宫之中,
除了吟诗绘画,什么也不会
嫁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丈夫,这也太憋屈了我闹了好几
日,父王说:“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中原的太子,那么我总得给中
原一个交待如果你有了意中人,父王先替你们订亲,然后告知
中原,请他们另择一位公主,这样也挑不出我们的错来”
我还没满十五岁,族里的男人们都将我视作小妹妹,打猎也
不带着我,唱歌也不带着我,我上哪儿去找一位意中人呢?
可愁死我了
师傅知道后,拍着胸口向我担保,要替我找一个世上最帅
最帅的男人,他说中原管这个叫“相亲”,就是男女私下里见一
见,如果中意,就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私下里见一面能
看出什么来啊,可是现在火烧眉毛,为了不嫁给中原的太子,我
就答应了师傅去相亲
师傅将相亲的地方约在城外三里最高的沙丘上,还交给我一
块玉佩,说拿着另一块玉佩的男人,就是他替我说合的那个人,叫我一定要小心留意,仔细看看中不中意
结果我在沙丘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别说男人了,连只公狐
狸都没看见
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