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韩冈、程颢在教书育人上的观点大都类似三家都是义理一派,只是各自的理,或者说道,不一样罢了但孟子的修齐治平,却是三家共同的依归现在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陛下‘片言可以折狱者’,子路一人也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治政如是,治学亦如是当博学之,方能审问之,明辨之”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宋用臣话音刚落,韩冈就再一次站起了身迫不及待,选择直接开战不能顺着皇帝心意,要不然仗就难打了,
“子曰:‘好古,敏以求之’陛下循圣人之教,追崇唐虞之三代,不为不善然时过境迁,礼法亦应时制宜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损益,可知也陛下欲追三代,不可不损益之三代之治亦多有难行于世者,今当付之公论”
蔡卞前面受了气,正等着韩冈,立刻反驳,“先王之道,仁也先王之术,礼也《周官新义》,明先王仁礼之本意煌煌之作,烛照百世,何须再议与群氓?”他挑了一下眉,“卞敢问枢密,何者为应时制宜?”
“以先王之法考之,又以实验之验之得实,又合先王之法,人情所顺,可为‘宜’也非此,则悖于时不说读周官要应时制宜,就是论语亦须如此论语曰:君薨,百官总己听于冢宰三年今日可行否?”韩冈反问
古时天子驾崩,新君要守制三年,这三年里,百官悉听命于宰相这是孔夫子所说
于今当然是不可行的这不是出权臣的问题了,而是被篡位的危险了如今天子服丧,皆以日为月哪里会将国政交托给大臣?
“自是不可”不等蔡卞组织好言辞,韩冈就自问自答,“三代所行良政,于今已不可行三代之国,国小而民寡,事不繁,讼不多,君王可垂拱而治皇甫谧《帝王世纪》有载,禹之时,天下人口一千三百五十万成王时,天下人口一千三百七十万又裂土分疆,甸服不过五百里,五百里外封侯,千里之外,就得抚之绥之广南鸟兽居,江左蛮夷地冀北有狄,雍西有羌王命难离黄河南北可见国之小,民之寡于今四百军州,疆域万里,人口以万万计,岂是三代时可比?小国寡民可以清静无为治之,而今疆土人口远过之,又如何不当应时制宜?”
“应时制宜,相时所变者,用也其体当如一”王安石以体用论回应韩冈,体,是本质,用,是表象,不论时代是否变了,根本和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他又转身面对赵顼:“臣奉陛下之命,作三经新义,一道德,变风俗,十余年来,小有成果然如今风俗虽稍变,道德尤未一臣虽老迈,不敢辞其责但各家之说,亦有可取之处诚不可弃,当择其善者而用之”
赵顼的心意,王安石明白了并不是要压制韩冈,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而是将他纳入体系之中在重释经典的无穷多的争议中,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不再为患
王安石方才确定了韩冈态度,不再有何犹豫,先配合把韩冈弄过来编书《三经新义》不可更动,但五经之中还有《易》和《春秋》未解,慢慢跟他争好了
新法难以撼动,新学又在国子监中成为钦定的教科书,想要改变这一切,根本不可能王安石也不会像变法之初时那般,有不合己意的论调立刻加以攻击,要除之而后快十几年的时间沉淀,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自信就是总能别出机杼的女婿,王安石也有信心让他心力耗尽毕竟在五经之中,《易》和《春秋》是公认的麻烦
“敢问平章,何者为善?”韩冈转身面对王安石,“孔子曰:尊德性而道问学治事当诚于实,论学、治学亦当以实验之如若不实,不可称善”
“枢密之实,可是道理之实?”蔡卞斗志满满,又率先反问,“枢密旧年曾经讲过以‘旁艺近大道’,如今再看,却将旁艺作大道”
韩冈所倡导的学术,很难被经义所约束,实际上也完全跟经义挂不了钩蔡卞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还把韩冈当年学业尚未有成时的话,当面丢了出来这也不算是秘密,当年知道的人就不少,现在也早传开了
“傅说,版筑之徒为殷高相,国大治其何以治国?技近乎道也触类而旁通,举一而反三,于版筑间,治国之术已明”
蔡卞冷笑了一声:“看来枢密觉得不需要读书了?”
“皋、夔、稷、契之时又有何书可读?”韩冈看了对面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脸色黑了三分,韩冈是戳他的软肋
当年王安石初入政事堂,与同列宰辅争论变法,曾‘公辈坐不读书耳’,当时同为参政的赵抃反驳道:‘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堵得王安石一时没话说——尧舜和他们的臣子所在的时代,当然是不会有儒门经典,也就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而已
不过韩冈紧接着又对蔡卞道,“圣人之所以为圣,就是因为圣人留下了《诗》、《书》、《礼》、《易》、《春秋》,使后人有书可读,贯通之后可明道理自此世人有了通衢大道可走,不必辛辛苦苦从头自悟只是当有了经典之后,却让世人少了应用读书人性情、智识、阅历迥然有异对经典的理解也各不相同,这就是传注多歧的缘故若想明辨其对错是非,就只能再以实验之‘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不能惑于传注,惟诚于实”
两句孟子的话,也正是韩冈拿来做幌子的依仗
“民胞物与,何如墨翟之言,不知父母所亲何在?”说话的是排在后面的陆佃,也是王安石的弟子,同在馆阁中,韩冈方才没有注意到他
张载的爱必兼爱被说成是墨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反驳起来都很费口舌,“大君,宗子也,大臣,家相也;‘长其长;幼其幼’由近而远有亲疏之别,上下之序,礼也墨家兼爱,视父母路人如一,悖于常性,非礼也”
“‘乾称父,坤称母大君者,吾父母宗子’,枢密亦天子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