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12)(1 / 2)

宰执天下 cuslaa 3316 字 5个月前

王厚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皇城中走了出来

穿过宣德门那深长幽暗的门洞,阳光洒下的时候,他不由的眯起了眼

一天多没睡,连吃饭喝水也只是抽空,当骤得大任的王厚全心全力完成了任务,并像太后进行了禀报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疲惫

困倦难当,连头脑也变得迟钝起来,思绪仿佛落进了泥潭,全力挣扎也改变不了越来越吃力的结局只有空空如也的肚皮,还能清晰明亮的发出饥饿的声音

“二郎,要回去?”

牵着马过来的是服侍王厚多年的亲随,等到王厚终于出门,便立刻迎了上来

“……回哪里去?”

王厚用力揉着额头,然后反问

“二郎,可有想去的地方?”

王厚正在考虑,不过还没等他得到结论,就有一群人涌了上来

‘上阁!’

‘皇城!’

都是在称呼王厚,不过其中一半和另一半并不一样不过不管怎么称呼,都一样是王厚

西上阁门使,提举皇城司,并不怎么符合官制,但为了酬奖王厚的功劳,同时当时更多的也是为了让王厚能更名正言顺的统领皇城司的成员,让他们戴罪立功,宰辅们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

不过这并不是让王厚在做阁门使的同时管理皇城司,仅仅是让他就任皇城司的主官

阁门使即是实职的差遣,也是武官序列中的一个阶级

王厚原本是要就任阁门使,但本官阶级依然还是在正七品的诸司使一级,可现在因为宫变一案中的功劳,却变成了就任提举皇城司,也就是说,随着王厚就任皇城司,他的西上阁门使从实职差遣变成了官阶

尽管听起来乱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王厚直接跨进了横班,成为了大宋百万军中仅有二十位的高阶将领中的一员,最顶层的三衙管军就在身前不远而以王厚的年龄、功绩、背景,他日后晋升三衙管军也不在话下

就因为王厚前途无量,赶上来奉承的官员便争先恐后只是王厚此时头昏得不行,肚子也饿得难受,几句话甩开了这帮人,便快马离开,转了几条街巷,在一僻静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王厚就在马上脱了官袍,借了一名亲卫身上的衣袍和帽子,打发了这人拿着官服先回去,他本人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亲随出了巷口,在路对面找了家酒店坐了下来

点了酒菜,王厚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隔邻的桌上有人高谈阔论细细一听,不仅是这一桌,就连周围的几桌所议论的,都是昨日的大庆宫变

从宫变当日开始,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搜捕,到了第二天才宣告结束

并不是没有漏网之鱼,不过比虾米大不了多少的小鱼,就算是跑了也无足轻重而且开封府又开出了海捕文书,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很难逃出开封府的地界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有关宫变的细节方才在京城中传播开来但真相混淆在谣言中,传得漫天飞不过有一点不会变,第一,宰相在大庆殿上被干掉了,第二,解决他的是韩冈

韩冈的名气本来就无人不知,这一回再次扬名可换来的不是顶礼膜拜,而是市井中兴致高昂的高谈阔论

也许在上层是攸关生死,韩冈是死中求活其一骨朵击毙蔡确,虽有武力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其眼光和决断力的体现可是到了下面,他如何做翻了蔡确,倒成了百姓们关心的重点

王厚从来没有想过在大庆殿上的惊险一幕,最后能变成喜剧或是武戏

当他听到旁边有人在说,韩冈拿着一柄先帝临终前秘密赐下的金骨朵,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一锤击毙想要谋反的奸相,又逼退了想要篡夺侄儿皇位的奸王,还有偏心又老糊涂的太皇太后,便连酒杯都放下了,就竖着耳朵听人说书

“小韩相公那两条胳膊可是有千斤之力,力能扛鼎,一把扯定了那奸相,一锤下去那就是红的白的一起迸了出来虽说奸相被小韩相公一锤砸碎了脑壳,但班直都不甘心,他们人多势众,小韩相公就一个人殊不知小韩相公那是上界大仙转世,身具神威只一声大喝,便吓得数万皇城内的班直都惊破了胆吓趴下都有一大批,大庆殿里从逆的那些禁卫,一个个都吓得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王厚听得直摇头,这编造得实在是太离谱了但他却依然安坐不动,听着边上的乐子

“小韩相公那是何等人?在考进士之前,在关西是打遍了八百里渭水上下无敌手,又认识了一群兄弟,喝过酒,烧过黄纸,斩过鸡头,要不然故去的王枢密会千金礼聘小韩相公做军师?一是小韩相公文武双全,又通医道,二是小韩相公能打的兄弟多飞矛的李将军,连珠神射的王团练,还有那个赵……赵……赵将军,都是了不得的高手”

王厚低着头,差点没将酒杯给咬下一块来忍住笑是在是太难了,就是牙齿咬着银杯,呼呼的笑得身子直抖

“小韩相公就在殿上将衣服脱了,那刺青如锦缎,从胸口延到背后,殿上上上下下那都是看得眼呆说时迟那时快啊,小韩相公一把抢上前,拿住奸相就做了个跌法,将那奸相摔在了地上做马趴一脚踩定了奸相,这才挥起金骨朵,把那奸相打了个三千桃花开”

王厚用手压着胸口,都快喘不上气来这是喜欢相扑争交的,相扑那是打架前先脱衣,光着膀子只裹一条兜裆布,所以女相扑在京城中那么受欢迎,韩冈在打杀蔡确前先脱衣,这不是相扑是什么?

“难道不知韩相公的外公那是西北有数的名将?曾与狄公并肩杀贼家传的飞矛之术,那可是飞将军李广传下来的……别插话,俺难道会不知飞将那是箭术如神,连珠箭如纸上贴花,一贴接一贴,旁人想插上一贴都插不上”

“只是飞将军的有个儿子名唤李敢,不幸在阵上伤了一条胳膊,不能再使箭所以便苦研飞矛,这日夜苦练,本又有远射的天分,终于给他练成了,从此跟着冠军侯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名,还封了侯……什么,李敢是冠军侯杀的?别胡扯,那姓司马的就会胡说前回从洛阳来了一个司马缸,挖了地洞在里面写书,又在殿上一通乱说话,被小韩相公一眼就看出了他其实是发了疯!”

“说到哪儿了?……啊对了,李侯练成了飞矛之术后,就一代传一代,就这么流传了下来一直传到了小韩相公的表兄李将军手上这李将军有个名号,唤作小飞将,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想那小飞将那是何等英雄人物?一杆飞矛,杀得西贼和南蛮子哭爹喊娘,就是跟辽狗厮杀起来,也没落多少下风”

“只可惜这等秘技是传子不传女,所以小韩相公都没能学到,否则一飞锤砸碎那奸相的狗头岂不省事?还要冲过去打”

“而且你们可知道那飞将军的箭术传给了何人?……没错,就是新近平了西域的王团练!王团练那靶上插花可比绣花快上千百倍,眨眨眼的功夫就用箭在靶子上钉出了一朵花来了所以他们才会在一起出来辅佐小韩相公,这就是缘定千秋,传遗百代”

这又是讲古的,水平远超周围王厚听得兴起,肚子也不饿了,却是笑疼了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他倒是想看看韩冈听到这些传言后,会什么什么样的表情

……………………

“一声喝退数万班直?”

听到家中妻妾的转述,韩冈好悬没大笑出声

现在那些谣言散布者,都是在过过嘴皮子上的瘾,扯淡的时候也没必要保证真实性但离谱得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要真是有数万班直,不要他们造反,三司的吕嘉问就要先造反了

天下有官品的文武官加一起才多少?四万多点,五万少点

宫中班直禁卫的俸禄,可不比入流的文武官差到哪里若是这样高薪资高福利高待遇的班直有个三五万,朝臣就要去喝西北风

还有那李信、王舜臣缘出一系,更是让韩冈笑得没了形象终于是知道天波杨府的媳妇是怎么一个个披挂上阵的了

不过外面一说起殿上事,都少不了那支涂金铁骨朵参与不论哪个段子,都会绘声绘色说一通金骨朵怎么敲碎了奸相脑壳

要是能拿回来就好了韩冈想着

如果韩冈能拿回骨朵,再在上签个名,再写上‘元佑元年二月丁丑,格毙蔡逆于大庆殿上’,包管日后价值连城,若能让太后也顺手签个字,变成了御赐之物,那就更有历史意义了

到了韩冈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家,寻常的古物珍玩都不会放在眼里而韩冈本人,尽管连珍惜的古董珍器也不放在心上,但想到能给后人留一个传奇般的国宝,也免不了会暗快于心

只可惜铁骨朵是宫中御龙骨朵子直的武器,不是可以拿出宫的纪念品,韩冈也没好意思收在自己的身上带出宫去不过真要说起来,就是光明正大拿在手中,韩冈照样能够大摇大摆的出城,没人敢拦着他

终究还是脸皮薄,没能把事情做出来,让‘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铁骨朵遗失在宫中韩冈对此是深表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