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前所议!”范纯粹一拍桌案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诸多视线,可范纯粹毫不在意
在这里的几个人,一直都在明晃晃的张扬着自己赵氏忠臣的身份,自始至终都在给都堂诸权奸添堵,只担心忠臣失青史,烈士掩姓名,哪里会怕章、韩党羽的察觉?
大好头颅,有本事就过来砍!
“天下报业,不惟京师”范纯粹道,“而所谓自律协会,却必是京报掌权,大报掌权比起衙门,天下报社,恐怕更怕自家操于同行之手”
“德孺公此言在理”王交一拍手,“衙门最多只会坑点钱,同行恨不得坑死你”
江公望也道:“牛犊子第一回脖子上套绳圈,不论绳头抓在谁的手上,肯定还是要晃脑袋的”
“我去传话”
“我也去”
陆表民性急的赶去联络其他议员王交跟着他一起过去
议会中的保皇一派便是以范纯粹和他们几个进士出身的议员为主,其他人基本上是昔日旧党大佬们捧出来的傀儡,皆是听命行事此刻全都在座椅上,眼巴巴的望着这里
在议会中唱唱反调,没问题,反正肉还在锅里,正好可以体现都堂的心胸宽大,能虚己纳言
但今天钻议会律条上的空子,把一个议案拖上一天两天三天大议会的成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一年一集会,会期不超过一个月一桩议案拖几天,一个月下来能通过几桩议案?议会不废如废
若是逼得章韩二贼改掉故作大方的条贯,议会可让天下万民喉舌畅所欲言的名声就坏了,章惇韩冈也一样要被人取笑
这是掀了锅,踹了灶,章惇和韩冈若是还能容忍,那就是笑话了
范纯粹眼神刚硬,如花岗岩一般毫无动摇,“天子权柄,操于太后之手,归于都堂之用,于今尚无一分一毫;皇帝威信,日削月削,更所余无几若无忠臣披肝沥血,这赵氏天下,迟早易为他姓吾等欲挽赵氏之天倾,焉能畏惧权奸之淫威?为这纲常正道,纯粹肝脑涂地亦不敢自珍其身,如需流血,可自纯粹始!”
江公望激动起来,竟颤声道:“公望愿附骥尾”
大会堂此刻正淹没在会议开始前的嘈杂中
左中右三片坐席区,都有议员来回走动、交谈,利用会议开始前的短短时间,飞快的进行勾结、串联
李格非受到更多人的欢迎,被簇拥在坐席区的后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中间一点,章恺此刻正狐疑的望过来,他身边有人朝这里指指点点
更远一点,韩党那一片,也有好几个人看过来,不过隔得远了,看不清是谁而最前面的田腴,刚刚与吏员说过话,只看见那吏员跑着走了,中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但站稳了后跑得更快
头顶顶棚上,记者们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下来,硬木靴底与柚木地板的撞击声,就跟毫无规则的鼓点,分外让人烦躁
更上一层的旁听席,吵吵闹闹的声音,被主持议会大楼工程的大匠引以为豪的传声结构,传递下来,感觉都有人快要打起来一般
范纯粹过去上朝时,大臣们捧笏而立,御史们绳纠内外,莫说言语,便是轻动一下,就有御史瞪来朝堂一片严整肃然,外域藩国来朝,入殿后无不战战兢兢,畏惧于皇宋的不测之威
如今大议会中乱哄哄场面,就像象棚里的一场杂剧,散场之后,一片狼藉若是那外邦来此,如何不为人所轻?
天下之乱,就是从这里开始
视线从外转回,对着江公望略红的眼,范纯粹点了点头朝廷养士百年,忠义之士终究是不会少的
很快,王交和陆表民绕了一圈回了陆表民冲范纯粹点点头,“全都妥当了”
王交压低声,指着前面一人,嘲笑道,“章恺派了人过来打望,怕是还没想到我们要做什么”
章恺派过来的议员就在前面打晃,正装作漫不经心的瞥过来,偷窥着这里的动静,望见范纯粹等人正在看他,忙心虚的扭过头去
几声冷笑同时发出,范纯粹摇了摇头,这也算是代表一州百万人的议员吗?
范纯粹先坐了下来,“都坐下来歇歇,一会儿,可就有得累了”
王交也跟着坐下,笑着对其他人说,“肚子里有货的先出清啊,一会儿上台后,可没空让各位去那五谷轮回之所了”
虽然有四五十人轮班上台,可是要把一个议题拖上三天平均到每个人身上的时间,并不算短几人要为表率,登台发言的时间要更长了
无人可以打断议员的发言,作为万民喉舌,议员有不受干扰说话的权力除非是口出秽言,攻击他人,即使是胡言乱语,哪怕是疯人呓语,只要议员还站在发言席上,主席就有义务保护他不受干扰如果主席台上想要干扰,范纯粹立刻就会提起抗议
韩冈装模作样的宣示议会的权威,设计了这样的一套制度,却留下一点钻空子的余地
但要在发言席上拖时间,麻烦的不是要想方设法的东拉西扯,而是要忍饥挨饿,连口水都没有一旦中断,这个议题,就没有第二次登台发言的机会了
几声轻笑后,陆表民道:“放心,早上起来就没喝过水,就怕到时候忍不住”
身材干瘦的江公望也道:“早间一顿没吃常年辟谷,习惯了忍饥挨饿”
“民表你辟谷?”王交笑道,“巧了,我也是天天断食”
江公望狐疑的看着身材胖大榔槺的王交,尤其是他那个高凸如鼓腹、充满了油脂的肚皮,摇头不信:“不像”
陆表民也不信,“这事儿我可从没听说过”
“你们不知我有多勤,每天断食一次少则两个时辰,长则五六个时辰,每日不断……”
“滚!”江公望和陆表民齐声笑骂
范纯粹眼里带着笑,徐徐道,“看来是子易胸有成竹了”
“是啊,大不了说书嘛”王交笑道,眼中带着狠厉,“说不定日后得靠说书过活,今天先练上一练”
大会堂中说书,议会彻底变成笑话,只要能破坏奸相的图谋,豁出去拼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辞
范纯粹欣慰点头,若有忠臣如此,何愁天下倾危?
长声汽笛响起,主席台后的小门此时打开,一名黑衣小吏从中走出,手摇响铃,震动会场,会堂壁角的护卫们齐声喝起
范纯粹吞下正要说出口的话,回望台上,“要开会了”
……………………
“要开会了”
里许外,钟楼传来的整点报时,与议会大楼内传出的汽笛声混在了一起
大楼外的车马场中,一人将一只银壳怀表揣进了怀里
他穿着打扮,就像一个趁主人不在的时候,乘机在车上休息的车夫手中掰得忽弯忽直的马鞭,好像也在告诉外人,他就是一名赶车人但那只银壳怀表,却绝不是一名车夫能够拥有的东西
“能成事吗?”车夫问道他的对面,坐着一人
在阴暗的马车车厢里,他还是带着宽边的帽子帽檐垂下的面纱遮住了容貌面纱下端只露出下颌和面颊一角,但上面斑驳狰狞的烧伤痕迹却让人不敢直视
戴帽人摇了摇头,面纱也随着来回晃动,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干涸的田地,“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也就是闹一闹吧没什么用”
车夫其实并不想听人分析结果,只是心中不安,想跟人说说话戴帽人唱着反调,他就拧着马鞭,“虽说大议会不受外界干扰,但京中皆曰此时不可为,都堂也要为之敛手”
因为煽动起来的民意,大议会已经十分狼狈了,再多事,名声只会更差虽说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但人合为众,却很容易被引导被煽动有那么多家报社,足以让京师士民之心站在大议会的对立面
戴帽人笑声如同乌鸦啸叫,“只要五大报社还是都堂的狗,京师的民意就煽动不起来”
“别忘了,有一句俗语,”车夫愤然道,“当家三年狗也嫌,而章惇韩冈,他们执政已经十年了”
“当真以为京中还有多少人记得韩冈发明种痘法的恩德?当真以为章惇为了维持粮价,每年贱卖千万石南洋稻米,会有人念他的好?”
“都不会有!人们只会记得章惇立法苛刻,稍有轻罪便发配边疆,人们只会记得韩冈,把持军中,禁锢天子,人们只会记得福建、雍秦两大商会每年赚走的金银车载斗量!”
“呵”戴帽人冷笑着,“章韩已为民心背弃章惇在京,一封圣旨宣言京中,就能将之锁拿再遣三两死士,刺杀韩冈,关西诸路被他整合在一起的官、商、兵、民,顿时就会分崩离析天下就此定矣!”
他讽刺的说,“人心思苟安只要京师百姓还能吃饱饭,你们就别想煽动起百姓闹出事来议会再丢人,也不过是京中多了一个耍乐的瓦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