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认为天下财富自有定数,薛向的观点可比司马光的观点进步多了
大宋内部和平百年,边患真要细论起来只能算是癣癞之疾,但人口已经快要达到土地允许的极限,而田地的增长也快要到了极限,工商业至今还仅仅是补充这样的社会,其每年生产出来的财富基本上就是一条略微向上的直线,而且绝大部分的增长还都被同样增加的人口所抵消,甚至由于人口增长的幅度更大,人均收入都在隐隐的下降之中
尽管此时工商业发达,但从朝廷税赋的构成上来说,依然是彻头彻尾的农业社会所谓资本主义的萌芽,也就仅仅是萌芽而已
王安石隐约看到了这一点,可他由于本身的局限性,所创诸多新法,除了农田水利法以外,其他有关财计的政策,便民贷、均输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从本质上说,无一不是对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从士绅阶层手中,将他们过往攥在手中的收入收归国有对于国民经济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而司马光和王安石所争的,就是这份收入,是应该给国家多一点,还是留给士绅阶层多一点
至于升斗小民、愚民黔首、百姓、庶民,也就是处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在新旧两党的交锋中,从来都是拿出来的幌子而已
无论是变法前、还是变法后,他们的收入并没有多少区别免役法,让五等户也要交免行钱,不比过去,做衙前做到倾家荡产的,都是三等户以上的富户但便民贷,则让底层的自耕农少了一份盘剥,多了一分保住土地的希望——地方大户可以将欠债的自耕农的土地收来抵债,而地方官一般是不敢大规模这么做,闹出乱子,他们少不了被弹劾被治罪——一出一入,差不多就抵消了
相对于朝廷的政策而言而言,还是雨水多寡对于百姓们的生活水平影响还要更大一点
元丰元年是赵顼即位以来难得的丰年,由于税赋的数额大体上是固定的,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太大的变化,相对的,百姓们留在手上的钱粮自然要比前些年多了一些
为了弥补熙宁后期的连年灾害对各地常平仓的消耗,今年各路都是敞开收粮,同时也就保证了粮食出售价格的稳定,没有出现丰年谷贱伤农的情况
可若是遇到灾年,则还是少不了朝廷的赈济,不论是变法前还是变法后,平民百姓都没有能靠自己的积蓄度过难关的能力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着眼在财富的分配上,而薛向却能想得到如何增加财富——并不仅仅局限在农业上——这是分蛋糕和做蛋糕的区别
物流的畅通,自然能带来商业的兴盛,并必然会促进工业的发展,这是韩冈最想看到的变化但并不是所有朝臣都喜欢薛向的说法,农为国本、商兴害农的思想,在士人心目中根深蒂固
而且并不是完全的没有根据前几年冬天极冷,太湖冻结在太湖湖中岛上上种柑橘的果农,因为运粮的船只被冰层阻挡无法上岛而被饿死,成了朝臣攻击商业害农的最新的武器——在此时士人的眼中,所谓的农,只包括五谷和蔬菜至于种植水果,那是商业生产的一部分,与耕战二字并不搭界
韩冈能看到王珪和元绛的眉头都皱了一下,但他们都没有出来驳斥的意思因为赵顼现在正在点头微笑
天子并不是很清楚薛向的一番话中隐含的见识——恐怕薛向自己都没有清醒的认识——也就没有韩冈的惊讶,但他对薛向的回答很是满意商业兴盛,自然财税大增,至于会不会妨害农事,这件事等真的出现了再考虑也不迟
“方城轨道开通,运送行旅,转运民间的商货,不及月余,便入库两万贯不过轨道兴修之初,本为渠道修成前暂用,如今轨道转运不输水运,这渠道是否该继续开凿,倒想问一问薛卿你的看法”
薛向一瞥几名宰执和韩冈,看他们面上漠然的神色,心中就有了底以他们的身份,以及韩冈在此事上的发言权,如果愿意作出决定,方城渠道的事轮不到天子来征询自己
略作思忖,薛向便道:“以臣之见,轨道易修易用,何须浪费公帑?纵有损坏,最多数日便可修复,比起疏浚河渠动用的人工,俭省甚多”
宰执们没一个愿意下定论,甚至韩冈都因为种种原因缄口不言,但薛向不同,他一向勇于任事,也不得不勇于任事
仅仅是个荫补官员的薛向,只因少一进士及第,在朝堂上被人视为另类他的处境,不比当年的狄青强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