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崔伯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多谢娘体恤,这次院试,儿子一定中榜,给娘长脸!”
他都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说类似的话了
从十年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心灰意懒,其中种种,实在心酸
崔老太太仿佛半点没察觉到一家人的表情
她满面笑容殷切:“莫要有压力,好好温书,好好考前几日你爹给我托梦,说你们兄弟二人,今年必定会中,娘对你俩有信心”
她口中说着‘莫要有压力’
可被这样殷切到近乎偏执的目光注视着,崔家老大老二只觉得喘不过来气般窒息
最后,还是大伯母开口说了句‘相公、小叔该去温书了’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回房读书
而老崔氏,林氏,陈氏三个女人,则是去院子里织麻
崔岘、崔钰、崔璇三个小的,负责帮忙做点收拢麻线的轻活儿
农闲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囤些苎麻织成布,或用于自家裁衣裳,或拿去布庄换些银钱
但苎麻布十分粗糙,属于市面上最便宜的布料
卖不了几个钱
对于如今贫困潦倒的崔家来说,可谓杯水车薪
崔岘不甘囿于贫穷
但他这具身体才八岁,短时间内很难迅速翻身
在古代想要脱贫致富、提高社会地位,最有效的办法,肯定是科举走仕途
但……
想起即将再次参加科考的父亲和大伯,崔岘满心绝望
至于原因么——
白天过去,夜晚来临
大伯母林氏结束织麻,做了一顿和早上相同难吃的饭
一家人匆匆吃完
崔老太太年纪大了,早早回房歇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的屋子里,先后点燃起油灯
林氏、陈氏妯娌俩各自回屋,奉婆婆的命令,监督自己相公读书
林氏在崔伯山旁边手持锥子
陈氏则是把崔仲渊的头发绑在房梁垂下的麻绳上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曰……”
挑灯夜读的崔仲渊越读越困,哈欠连天,不自觉想要往案上趴
突然,房梁垂落的绳子猛然收紧,头发狠狠往上扯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曰……哎呦我的娘!疼死我啦!曰……不曰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要掉光了啊!”
另一间卧房里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惟……我白日里明明已熟记于心,怎么一到晚上就忘了!”
大伯崔伯山崩溃道:“究竟惟什么,娘子,扎我!快扎我!”
林氏哆嗦着一锥子扎到他大腿上
大伯疼的脸色扭曲,却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惟丙午朏!”
林氏颤声道:“惟……不对,扎,扎出血啦”
大伯闻言低头去看,接着白眼一翻,晕了!
随后是大伯母、崔钰、崔璇的惊呼
崔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脸绝望
脑海中响起的,是上辈子一首非常洗脑的魔性音乐: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大伯、父亲怕是没指望了
这科举兴家的重担,还是得他自己来背负啊
主卧房
听着里屋两个儿子有气无力的读书声,崔老太太躺在床上,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二十年了
相公临死前狰狞嘶哑的声音,仍旧不眠不休在她耳边回荡:
“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个名堂,否则我死不瞑目!”
老天爷啊,求您开开眼
让我们老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个文曲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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