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比预料得要难以根除,原本以为处置几个嚼舌根的人就能恫吓住这群不知所谓的贱民
结果他手段越粗暴,流言就传得越离谱
别说沈海,就是营地其他跟马匪有点瓜葛的人听到了都觉得心惊胆战沈海这段时日就跟个一点就炸的爆竹似的,隔三差五在营地大发雷霆,任谁到他跟前都讨不找好北营里如今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一个小错被揪出来撞枪口上
然而这边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蜚语还没压制住那边上头派来的人就先到了是大都护身边最得力的主簿林芝兰,负责都护府的文书和下属将领的功绩考核
大燕沿用的是三省六部制,除了圣上拥有任免权,吏部也承担了主要的官员任免职责按理说,武将的官职升降也归吏部管,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这等边陲地域是例外因着此地苦寒又离得燕京甚远朝廷为了省时省力,将这边的官员任免拔黜都下放到了大都护手中
大都护驻守在轮台,都督府远在千里之外大都护公务繁忙,并不是事事事必躬亲似这种任命调职大部分事物都会交给手下的人来做很多时候能不能升,就是这些人的一句话
然而这个林芝兰来东乡镇第一日,就被西营那边的校尉牛不群给接了过去沈海晚了一步没接到人,兼之镇上传言很多心里一慌,这不就开始乱
这日一早,练兵之后,沈海就将亲信全招进主帐
周憬琛一个才提上来的曲长原本是不够格的但是沈海不知怎么想的,是觉得这时候表示亲近能拉拢人心还是当真病急乱投医,把周憬琛柳沅也给叫着一起去
美其名曰,共商北营存亡大事
沈海别的本事没有,口舌颇为煽动人心先不提这次能不能抢占主位对自己的好处,直说起了北营与西营多年的龃龉这些年两营之争,暗地里下狠手彼此陷害都是常有其实不必沈海刻意提,在座之人心中都清楚得很不过沈海此时说这些话并非多此一举,不过是为提醒这些人收起心里的小九九他们能有今日都是他的功劳,一旦自己倒下去,谁都讨不着好果子吃
先是一番震慑,瞥见其中好些人神色变了变他才换了脸色,缓了口气表达了忧虑临末了,许诺自己这回若是渡过难关,必定会不忘身边人提携之恩,往后若有机会定会托举身边人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新人听的
这里的新人就两位,一个是刚被提上来的周憬琛,另一个就是从头至尾没说过话的柳沅沈海此人非常善于拉帮结派,这等许诺好处的话张口就来:“我沈海最是重情重义,惯来照顾身边人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只有我爬上去,往后咱们北营才不会要人鼻息”
他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沈海虽说贪,下手黑,但要这些亲信为他卖命,多少手指头缝里会漏点儿东西下来否则没好处谁愿意给他做事?再说能叫人不背叛,手里少不了有这些人的把柄
换句话说,沈海若是倒了,大家都得玩完
林芝兰人在西营这消息一传过来,慌得不只是沈海,下了,其他人自然就得想法子
有人提议暗地里下黑手,将西营这些年做的污糟事儿全捅出去只是话才说出口就被旁人给否了,他们捏的西营的把柄,西营那边也少不了北营的黑料一旦他们这边敢捅开,那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届时一旦行将差错,别说两边争出一个高低,怕是直接两败俱伤
西北这边什么都缺,就是将领不缺像沈海牛不群这样的七品校尉一拎一大把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上头把这个上位的资格给收上去,直接派个人过来,那他们才是真的完了
又有人提议投其所好,不知谁打听到林芝兰有一个好美色的毛病
若想笼络人,自然是给姓林的送美人可这顶顶美貌的女子又哪里是那般好寻的东乡镇这么大块地界,穷乡僻壤的能养出什么貌美的女子?除非去外头找有人倒是提起,近来东街来了一对做买卖的姐妹花肤白如玉,身段窈窕,生得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这话一落地,角落里的周憬琛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鸦羽似的眼睫下眸色阴沉
顿了顿,旁边有人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那女子已有夫婿这送美人要么别送,要送就送最鲜嫩的,有夫婿的妇人送过去怕是不大好听说那林芝兰是汉人,这方面兴许有忌讳”
周憬琛与柳沅对视一眼,柳沅无声地挑了挑眉
“林芝兰确实是汉人,冀州那边过来的读书人,最是看重女子贞洁”有人一听这话就想起来林芝兰的来历他们此时是要集思广益,有什么消息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话音一落,不知谁开口说了句:“林芝兰若是看重女子贞洁,这送美人便不是结缘是结仇了”
提议那人张了张口,顿时又都没了章程
争执来争执去就没个结果沈海气得指着他们鼻子臭骂:“一帮废物点心!脖子上挂个脑袋是装饰么!”
废物点心们只能缩着脑袋挨骂,周憬琛与柳沅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后面听着好在沈海也不需要两人跳出来指手画脚把人叫上只是为彰显看重另一方面也是拉人上船,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人他们北营是一条船上的别因剿匪一事心存芥蒂给他惹出幺蛾子
“除了这些法子就没别的法子了?就没有别的法子?”沈海捏着手指咔咔地响,若非投鼠忌器,他恨不得找人连夜把牛不群给做了,“既然要送美人,你们还不给老子赶紧去搜罗?!”
沈海嫌弃地摆摆手让所有人都滚,帘子一放下来又是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
出了营帐,众人都沉着脸匆匆离去
周憬琛如今单独一个营帐,就在营地军官营帐区域最靠外围的地方周憬琛放下腰间佩剑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盯着一处微微眯起了眼睛,须臾,起身去了孙玉山的营帐
午后,孙玉山便出了营地
底层兵卒不能轻易出入营地,旗头以上的军官却不受限制他一个人避开耳目去了东街先是在西街的熟食店吃了一顿牛肉,而后在街上乱走,回营之前在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前算了一卦孙玉山在算命摊子上抬手敲了两下,而后拎着一坛子酒施施然回营地
两日一过,传言就变了味道先前没有压下去的流言越来越说的有鼻子有眼
原本都在传驻地的高官与马匪勾结,如今变成了北营有高官勾结马匪收受贿赂残害百姓这般指名道姓的传言叫沈海哪里还睡得着?
这流言蜚语说的,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他了!
沈海气得要命,连夜召集部下亲信去查
东乡镇才多大?有点什动静就能查出来何况沈海一直派人盯着牛不群,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即收到消息这里头果然有牛不群的手笔,沈海气得差点没提刀砍了牛不群
当下便下令,非得给西营一个教训不可:“他不仁我不义,牛不群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老子怕他个屁!”沈海气得要命,亏他还估计大局没有捅穿西营做的那些事牛不群这狗东西不做人,把他当傻子耍!
“他胆敢把脏水全泼到老子头上,那就别怪老子下手无情!”
沈海这边也立即反口咬回去
事实上,周憬琛那日搜过毡包,确实搜到了不少东西除了沈海与苏甘往来的信件,还有一本账簿这些年苏甘抢来的财物来去都是有一本账的,账簿上出现都是这些年来送出去钱的人
其中就有牛不群
其实这般事情细细想来也能理解,西营相比北营更具有地理优势西营位置靠前,处在李北镇与东乡镇之间离得张家桥就只有不到十里路张家桥被屠当夜,西营一点动静没有这个事情一旦被拎出来,西营的冷眼旁观无论用何种理由都搪塞不过去
两村被屠案要不是西营和北营联手捂着,早就要翻天了牛不群作为西营的长官,首当其冲就要受到重责沈海想反击牛不群就更简单,将这件事捅出来便可
果然,张家桥和于家村三百多条人命被杀一事捅出来,林芝兰连夜搬离了牛府
不出三日,上头立即下人探查此事
三百条人命不是小案,这样大的事情谁也承担不起责任林芝兰确实是贪求美色,牛不群送他的两个小美人再美也比不上头顶的乌纱帽自然早早摆脱干系
沈海的这一手做的,牛不群那边自然就炸了锅
这两人半斤八两,一个不仁另一个自然就不义沈海敢捅马蜂窝,那他就干脆一捅到底牛不群直接将沈海与马匪勾结的证据提交上呈声称真正与人勾结的是沈海,沈海此举乃栽赃嫁祸
沈海这时候倒是庆幸周憬琛柳沅等人干脆利落的除掉了马匪没有人证,无论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何况北营里还留着马匪的耳朵无论上头如何排查,他只要咬死了自己对马匪深恶痛绝,养精蓄锐多年才将马匪一网打尽牛不群才是真的栽赃嫁祸
牛不群有证据,沈海也有,只是沈海的证据加上剿匪的实功更站得住脚沈海这边除了提交往来信件,还有一本记载明晰的账簿
西北两营斗得不可开交,动静大点儿,东乡镇人人自危
折腾了整整一个半月,终于以牛不群为首的西营一批人被全部革职查办结束西营如今乱成一团,北营这边勉强躲过一劫沈海成功斗倒了牛不群却没有坐上第一把交椅于家村和张家桥被屠一事无所作为,他虽不是主要负责人,但也要受到牵连遭了斥责,不仅上升之事被搁置,还得罚俸三年
两营合并为一营之事暂时搁置,不日会从大都护府调人过来
且不说沈海为此吐了一口老血,忙活一场没讨找好,还断了自己的晋升之路早知如此,还不如他跟牛不群继续相安无事事态一变,如今沈海已经没心思去琢磨别的,开始忧心新来的长官不好相与最重要的是会发现虹山的异样西边商路那条财路已经断了,虹山的曾青矿就是沈海的命根子沈海不允许任何人觊觎,若是新来的人敢动他命根子,他就敢拦路杀人
日子眨眼就过,两营的大动静倒是没给寻常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官是官,民是民只要不打仗,不涉及到赋税农桑,百姓的日子该如何还如何周家每日做着生意,除了发觉街上的官兵多了且行色匆匆别的倒也不曾有多大的改变周憬琛两个月没回过家,余氏担心却也不敢去营地看孙玉山来打过招呼,叫她们没事别往营地附近走动
叶嘉虽然不清楚内情,但孙玉山来亲自打招呼,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不过这里头倒是有桩事儿孙玉山来周家的那日,刚巧撞上孙老汉听见动静来开门遍寻多日不见踪影的亲爹在周家找到人,可把孙玉山给高兴坏了尤其是除了亲爹以外,他两个侄子也好端端地在周家养着瞧模样比原先在自家养得还好,高了,还壮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