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暮风呜咽
往日里静谧祥和的昊天学院,此刻被战火浸染得肃杀而沉重山风卷着焦土与药香,掠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庞
弟子们三三两两集结成队,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与硝烟,却无人顾得上更衣休整——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让远方的百姓多一分危险
顾如玖正低头系紧腰间银铃,指尖在铃身上那道裂痕处轻轻摩挲忽然,一阵熟悉的沉木香随风飘来她抬头,正对上阳定羽深邃的眼眸
“玖玖“他唤得极轻,修长的手指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个向来放荡不羁的剑修,此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要一路小心,一切一自己的安全为主“
他的月光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剑穗上那枚青铜铃铛叮咚作响
顾如玖看见他玄色劲装下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想起方才他为护住阵法核心,硬生生用后背挡下魔修一击的模样
“你也是“她伸手按住他腰间的剑柄,触到一片湿润——不知是血还是汗,“别太拼命“
阳定羽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银铃纹路传来,烫得惊人顾如玖这才发现,他整条右臂的经脉都在散发着不正常的灼热——那是过度催动剑气的后遗症
远处传来集结的钟声阳定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凛冽剑意他解下颈间一枚玉符,不由分说系在顾如玖腕上玉符触肤生温,内里一道剑气游走如龙——是他温养多年的本命剑意
“我们都会安全的“安全两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话音未落,人已化作剑光远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顾如玖摩挲着尚带体温的玉符,忽然听见银铃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鸣她循声望去,看见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正被翻滚的魔云吞噬
韩宝儿这种实力较弱的年轻人,被要求留守在昊天学院内,做后勤工作,确保学院内重伤的人能够得到保护和在发生战斗时提供帮助
韩宝儿孤零零地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瘦小她死死攥着那个已经空了大半的药囊,粗布缝制的囊袋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远处的夕阳将离去的队伍拉出长长的影子,顾如玖腰间银铃的微光渐渐隐没在尘土飞扬的山道尽头韩宝儿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她猛地抓住门框,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为什么……“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了眼眶烫得厉害,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倔强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硬是把快要决堤的泪水逼了回去
低头看向自己缠满纱布的双手——那是今早试炼时被剑气所伤白色的绷带下渗出点点猩红,像极了院墙上那些未干的血迹每一道伤口都在嘲笑她的无能,每一处包扎都在提醒她的弱小
“为什么我这么差!“
这句话终于冲破了颤抖的唇瓣,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砸在青石板上远处传来护山大阵启动的轰鸣,震得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散落的发丝黏在泪痕斑驳的脸上,发间那支顾师姐送的木簪不知何时已经折断
她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双腿,粗布裙摆上沾满了药渍和血痕明明……明明每天都有在练剑,明明背熟了所有心法口诀,为什么还是连最基本的御剑术都使不好?为什么每次试炼都是垫底?为什么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奔赴险境?
“韩师妹!“
身后传来呼唤,可她充耳不闻颤抖的手指摸到腰间那串小铃铛——这是苏师姐亲手系上的,说是能驱散邪祟如今铃铛还在,系铃铛的人却要去直面最可怕的魔物
一阵剧痛从掌心传来她茫然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经深深掐入血肉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这微不足道的伤痛,比起师兄师姐们承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暮色渐浓,山风卷着远处的厮杀声呼啸而过韩宝儿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药囊里最后一株宁神草掉了出来,在血泊中轻轻摇晃
韩宝儿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正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仰起泪眼,看见云苓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老者此刻道袍破碎,胸前还带着一道未包扎的剑伤,花白的胡须被火烧焦了一截,发髻散乱地垂着几缕灰发
可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像是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丫头“云苓长老又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烟熏过,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布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擦过韩宝儿脸上的泪痕,留下一点药草的清香,“你以为留在后方就轻松了?“
不等她回答,长老忽然侧身,枯瘦的手臂指向身后广场韩宝儿顺着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偌大的青石广场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有些在痛苦呻吟,有些已经昏迷不醒鲜血在地上汇成细流,顺着石缝蜿蜒流淌断剑残甲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金疮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个年纪比她还小的药童正跌跌撞撞地穿梭其间其中一个瘦弱的女童正拼命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伤员,那人的腹部被魔气腐蚀出一个大洞;另一个男童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药筐,被满地血污滑倒,又立刻爬起来继续奔跑
“看那个“云苓长老突然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向东南角一个失去左臂的年轻弟子正死死咬着一块布巾,额头上青筋暴起,而给他包扎的,竟是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小童!
长老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依然稳稳按着她的肩膀:“那是药阁最小的弟子,阿沅今早他师父战死后,这孩子已经处理了四十七个重伤患“
韩宝儿的呼吸停滞了她看见阿沅那双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此刻沾满了鲜血和药渣,正在娴熟地缝合伤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坚定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大夫
“现在,“云苓长老从怀中掏出一把沾血的银针塞进她手里,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告诉我,你还要在这里自怨自艾吗?“
银针上残留的温度烫得韩宝儿一个激灵她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突然发现那些伤口根本不值一提广场上的哀嚎声、药童们的哭喊声、远处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全都化作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我……我去拿止血散!“她猛地站起身,药囊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将腰间那串小铃铛解下,轻轻系在云苓长老伤痕累累的手腕上:“这个能镇痛……“
“看到那个穿蓝衣的小子没?“云苓指向一个昏迷不醒的弟子,“他灵脉被魔气侵蚀,再拖半个时辰就废了“
又指向角落里一个浑身抽搐的老者:“那是青州来的阵法师,识海受损,除了你的\'安魂引\',没人能救“
韩宝儿的目光渐渐清明她看见一个断了手臂的女修正死死咬着布条不让自己惨叫出声;看见几个年幼的外门弟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见守山灵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
“我……“她抹了把脸,忽然将散乱的发髻一把扯开,重新利落地扎成马尾,“我需要三十斤雪灵芝、二十瓶净灵水,还有……“
云苓长老露出欣慰的笑容,将一块令牌拍在她手心:“药库钥匙从现在起,你负责东区伤患“
韩宝儿重重点头,转身时已完全变了个人她大步走向伤员聚集处,声音清亮地开始指挥:
“你!去煮一锅清心汤!““那边的,把重伤者抬到阴凉处!““谁会用金针?过来帮我!“
她的碧玉簪在奔跑中掉落在地,却无暇去捡药囊空了,就撕下衣角当绷带;灵力耗尽了,就咬破舌尖强提精神
当第一个濒死的弟子在她的救治下恢复呼吸时,韩宝儿终于泪如雨下——不是出于软弱,而是终于明白:守护,从不止一种方式
远处传来隆隆雷声,那是北境方向的战况韩宝儿抬头望了一眼,随即更加卖力地研磨起药草她不知道顾如玖此刻是否安好,但她确信——当伙伴们凯旋时,定会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昊天学院
顾如玖等人已然是踏上了对抗邪修的道路,与此同时顾如玖心中还想的是,若是忙完,想去雪月境看看瑾哥如何了
跟顾如玖同路的是颜昔和颜瑶两兄妹,此刻平时活泼爱笑的颜瑶也神情萧索,满目担忧
顾如玖踏着飞剑,北境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她侧目看向身旁的颜瑶——那个往日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此刻紧抿着嘴唇,一双杏眼黯淡无光
颜瑶的粉色裙衫已经染成了暗红色,发间的蝴蝶珠花也不知何时少了一只翅膀,随着寒风轻轻颤动
颜昔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瑶瑶……“他喉结滚动,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距离妹妹散乱的鬓发只有寸许,却在看到她颈间那道狰狞伤口时骤然僵住——皮肉翻卷的伤痕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细小的黑色纹路正如蛛网般向锁骨蔓延
颜瑶呆滞地站在原地,染血的医袍下摆还在滴着暗红的液体她缓缓抬手,机械地摸了摸脖子,指尖立刻沾上黏稠的黑血那双向来灵动的杏眼此刻空洞得吓人,倒映着远处燃烧的烽火
“哥我没事“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本的清脆干裂的嘴唇渗出细小的血珠,“你说……“
一阵刺骨的寒风卷过,掀开她破碎的衣袖颜昔这才看见她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抓痕——那是被魔化的孩子们挣扎时留下的最深的一道已经见骨,伤口里嵌着半片染血的指甲
“那些被魔气侵蚀的孩子……“颜瑶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落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医帐帐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被铁链束缚的瘦小身影,“还能变回来吗?“
最后一个字几乎消散在风中颜昔看见妹妹腰间挂着的香囊,此刻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香囊上绣着的平安结散开了线头,在风中无助地飘荡
他忽然想起三个时辰前,瑶瑶抱着那个七岁患儿不撒手的样子那孩子半边脸已经魔化,却还在用剩下那只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小声喊着“瑶姐姐疼“
“会的“颜昔猛地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将一瓶还魂丹塞进她掌心丹药在瓶子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无数微弱的希望,“有你在,他们一定会好起来“
颜瑶低头看着丹药,一滴泪终于砸在瓶身上那滴泪混着血污滑落,在斑驳的瓷面上拖出一道清澈的痕迹
顾如玖的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冰冷的银针狠狠刺中昨日那个被焚毁的村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断壁残垣间,几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血泊中他们本该柔软的脸颊爬满了狰狞的黑色纹路,稚嫩的手指扭曲成诡异的爪状,眼窝里跳动的幽绿鬼火,将地上散落的布娃娃映照得格外惨白
“能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腰间的银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铃身上那道裂痕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顾如玖不自觉地抚上左手腕,那里的银纹正隐隐发烫
“等找到源头……“她望向北方天际,那里魔云翻涌,隐约可见一道贯穿天地的血色裂隙,“一切都会好起来“
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铃舌撞击内壁时,竟飘出几缕纯净的白光那光芒如烟似雾,在颜瑶颈间的伤口上方盘旋片刻,竟让那些蔓延的黑色纹路稍稍褪色了几分
三人沉默地前行,靴底踏在冻土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脚下的荒原渐渐被苍白积雪覆盖,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黑的脚印,又很快被呼啸的北风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