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罗泛舟,扛在肩上的胡连庆,神色狰狞
他的表情诡异,神色少见的竟有几分狰狞
“王八蛋!”
“你他丫的说的是我的词儿啊!”
“他娘的,放我下来……”
可是罗泛舟没有搭理他
只是一声不吭的往山下跑去
而与此同时
北风裹挟着硝烟掠过山头,那面千疮百孔的战旗突然“刺啦”一声撕裂开来旗面仅剩的布料在铁青色天幕下疯狂翻卷,像只垂死的鹰隼仍在扑打翅膀
弹孔边缘的焦痕随着每一次摆动簌簌掉落黑灰,旗杆底部凝结的血冰被震出蛛网般的裂纹
顾子光的大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缓缓松开电台话筒
一道新鲜的血痕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至下颌,在胡茬间凝成暗红色的溪流
他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忽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曾经的程序员此刻脸上交织着疲惫、释然与某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就像终于调试通某个困扰半年的程序
而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烟灰的机枪手拖着断腿爬过来,怀里还抱着打红枪管的马克沁零件!
“营长!”
顾子光,抬起头,看着那张年轻但伤痕累累的脸,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战壕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活着的战士们正在收集最后的弹药,有人把三发子弹郑重地排进弹仓,有人默默拧开最后一枚手榴弹的后盖还有一个重伤员背靠背坐在尸体堆上,他已经起不来了,只能用绑腿把集束手榴弹绑在自己的腰间,之后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在想金陵城的花花世界,还是想念家乡的金色麦田,袅袅炊烟
顾子光的目光掠过这些面孔
他看见被炸烂的机枪阵地里,一连三班的副射手王子泰,还保持着托弹链的姿势,年轻的脸庞凝固在十六岁的冬天;看见爆破组长,陈兴友,半截身子挂在战壕外,焦黑的手指仍指向高地缺口;看见文书,郑成功的眼镜片插在沙袋里,镜框下的战术手册被血浸透,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阵亡弟兄的名字……
他忽然有些鼻酸
“你们想走的可以趁现在走!不算逃兵!”
“快走……”
他的声音被劈裂在寒风里残存的二十三人立即停止动作,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可很快,他们又各做各自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为赴死做准备,没有一个人打算逃……
顾子光怔愣了一下,随后忽然开始哽咽
“你们怪我吗?”
他盘膝坐在残破的战旗下,手指在焦土上勾画着什么,仿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是我下的令”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是我让你们用最快的速度,用最不要命的打法,去冲铁塔山”
“是我让你们踩着尸体往上爬,是我让你们用血肉去填鬼子的机枪口”
“是我说的,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铁塔山”
“我把你们视作工具……”
顾子光的手指深深抠进焦土,指尖在颤抖,仿佛在敲击一台看不见的键盘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程序员特有的、近乎冷酷的逻辑性
“把你们当成算法里的参数”
“伤亡率只是数字,冲锋次数只是循环语句,炸开的缺口只是需要执行的命令”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闪着某种病态的、代码调试时的专注
“我计算过……”
“三十人的爆破组,存活概率百分之十二点三六!”
“机枪阵地压制时间,最多四分二十秒”
“拿下二号高地,需要至少六次有效冲锋”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像是某种自我惩罚的忏悔,又像是最后一次复盘自己的代码
“我把你们……当成函数!”
“输入命令,输出结果”
“用你们的命,去跑通我的战术”
他猛地攥紧拳头,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可我错了,你们不是代码!”
他越发崩溃
“你们会疼,会怕,会想家……也会死……”
“你们死了,就真的没了……”
顾子光的眼角,落下泪来
“你们当中,有人才十六岁,本该在学堂里念书,在田埂上追蜻蜓”
“有人家里还有爹娘等着,他们或许还在村口张望,盼着你们的来信”
“有人心里还装着喜欢的姑娘吧?或许你们约好了,等打完仗就回家,盖三间大瓦房,和她结秦晋之好……从此恩爱,白首不相离……”
“你们本来能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有更好的前程,没准还能看见,战争结束,这天下太平样子”
“可是现在……”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焦土
“没了!”
“全都没了……”
“这些全都没了……”
“都死了!”
“整个营的人,都死光了”
“我绝不是一个好营长”
“你们……”
他的声音彻底哑了,像是被血堵住了喉咙
“怪我吗?”
战壕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魂的低语
然后,那个拖着断腿的机枪手突然笑了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带血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