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祥瑞(2 / 2)

日子简单,有口热乎饭吃,有件暖和的皮袍子穿,闻得见青草和牛羊的气息,听得见风声和牧歌,这就够了!强似在这金丝鸟笼里,勾心斗角,弄得浑身上下没半点人味儿,过着忒没意思!”

“你想得美!”郑秋立刻瞪圆了杏眼,柳眉倒竖,指着耶律拔芹斥道,“趁早给我断了这念头!咱们家是什么门庭?岂能与那些蝇营狗苟、只知内斗的人家相提并论?

杨炯在外头提着脑袋、浴血拼杀,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偌大的家业根基,为的是光耀门楣,荫庇子孙!你们倒好,一个个心都野了,只想着躲出去逍遥快活?门儿都没有!

将来,你们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我回这个家来!该读书的读书,该习武的习武,该担责任的担责任!一个都别想跑!这份‘罪’,你们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耶律拔芹撇撇嘴,显然没把郑秋的“威胁”太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

郑秋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抛出一个消息:“漠北前日有密信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那四个大牧场,萧崇女已抢下了其中两个最肥美的信上说,漠北那些部落近来颇不安分,时常侵扰劫掠,牧场损失不小她正焦头烂额,急吼吼地向家里要钱要粮要人手支援呢!”

说完,郑秋好整以暇地看着耶律拔芹,等着她的反应

果然,耶律拔芹脸上的慵懒闲适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踩了尾的雪豹,眼中厉芒爆射,一股凛冽的杀气透体而出:“废物!连几个牧场都守不住,她干什么吃的?白瞎那些送去的火器了!我这就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狼崽子敢来撩拨虎须!”

“你省省吧!”郑秋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丢过去一个白眼,“你那摘星卫才几斤几两?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几个月才给你凑齐了三千之数,他们不用训练吗?新式火器不用熟悉吗?拉去漠北那虎狼窝里,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快吗?还有!”

她语气陡然转厉,盯着耶律拔芹,“你如今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就是给我安安分分待在长安,把身子骨调养得棒棒的!等杨炯从倭国得胜归来,你就给我一门心思、老老实实地给家里开枝散叶,能生多少给我生多少,生他个十个八个才好!”

耶律拔芹被她这“生十个八个”的豪言壮语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羞恼交加,一把拍在身旁那盆开得正盛的绣球花上:“郑秋!你当我是下崽的母猪吗?!我能生一个对得起天地祖宗就不错了!”

她这一掌下去,力道没控制好,只听“哗啦”一声轻响,那淡紫色的绣球花球竟被她拍得枝断花残,可怜兮兮地散落了一地花瓣和断枝,淡紫的汁液沾了她一手

“哎呀!我的花!”李渔心疼得叫出声来,看着自己心爱的绣球遭此“毒手”,又气又急,指着耶律拔芹嗔道,“你要死呀!祸害我的绣球做什么?它们招你惹你了?”

耶律拔芹看着满地狼藉,也自知理亏,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张了张嘴刚想道歉,却被街道传来的喧闹噎住

“哐啷啷——!”

“肃静!肃静!祥瑞现世,闲人退避——!”

一阵极其突兀、震耳欲聋的铜锣开道声,伴随着衙役们粗野的呼喝,猛地从楼下大街炸响

与此同时,一直凝神听着楼下动静的郑秋,脸色骤然剧变,方才训斥耶律拔芹时的凌厉瞬间被一片阴沉所取代,眼神锐利投向窗外

耶律拔芹也顾不得道歉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和郑秋骤变的神色惊住,下意识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

李渔也是好奇,扶着腰,急切地挪到窗边

只见大街上,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京兆府尹梁师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满面红光,神情肃穆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身后,数十名精壮衙役汗流浃背,喊着整齐的号子,正奋力抬着一个巨大的、以红绸覆盖的物件那物件沉重异常,压得抬杠深深弯曲

人群鼎沸,万头攒动

有白发老翁激动得胡须乱颤,口中念念有词,朝着那红绸覆盖的方向颤巍巍地跪下磕头;有妇人抱着孩子拼命往前挤,想让孩子沾沾“祥瑞”的仙气;更有那等泼皮闲汉,攀爬到临街店铺的招牌上、树上,伸长了脖子张望,引得一片斥骂惊呼

整条大街如同煮沸的粥锅,喧哗声、议论声、惊叹声、衙役的呵斥声、小儿的哭闹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起——!”梁师都猛地一挥手,声如洪钟

衙役们齐声应和,奋力将覆盖的红绸一把掀开

“哗——!”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随即又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

阳光直射下来,将那“祥瑞”照得纤毫毕现那竟是一只硕大无朋、前所未见的巨龟龟甲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深沉内敛的玄青之色,隐隐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甲片厚重如山岳,边缘嶙峋如斧凿

最令人骇然的是,在那巨大龟甲的背脊中央,并非天然纹理,而是布满了无数道深邃而奇异的裂痕,这些裂痕纵横交错,蜿蜒盘曲,在阳光下清晰无比地构成了一幅极其玄奥的图案

郑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死死盯住那龟甲上的裂痕图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哪里是杂乱无章的裂纹?分明是以古奥的大篆笔意,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上古流传的星图——洛书九宫之形!

尤其那“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的布局,中央“五”宫之位,正隐隐指向紫微帝星之侧而在那象征帝星的星位旁边,一道稍浅却异常清晰的裂痕蜿蜒如凤,昂首展翅,其意不言自明,分明是“女主临朝,凤仪天下!”之意

就在众人被这龟甲星图震慑得失声之际,一阵清脆稚嫩、宛如天籁的童谣声,忽地从那巨龟后面唱响:

玄鸟喑,素练垂,金乌坠,玉兔亏

九霄云外玄女降,手持玉尺量是非!

量是非,定经纬,扫尽妖氛清玉宇,

还我朗朗日月光辉!

童音清越,字字珠玑,反复咏唱

这歌谣乍听似祈福禳灾之语,细品之下却字字惊心

‘玄鸟喑’指凤鸟不鸣,暗喻帝星不明,‘素练垂’意白绢垂落,似指国丧或女主垂帘,‘金乌坠,玉兔亏’分明是日月无光,天下昏乱,‘九霄玄女降’这几乎算是明示了,不是李漟还能是谁?‘玉尺量是非’,更是直言执掌权柄,厘定乾坤

句句指向女主当国,方能涤荡妖氛,重光日月,这分明是为李漟量身定制的天命谶言

那巨龟在衙役的奋力抬举和无数百姓狂热的簇拥下,如同承载着万民希冀的神祇,缓缓地向着那巍峨森严的皇宫方向移动人群如潮水般随着祥瑞涌动,呼喊声、诵念童谣声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不断冲击着长安城

窗内,三女面面相觑,涵碧轩内落针可闻,方才的斗嘴置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惊悸

李渔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护住自己隆起的小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她这是要干什么?莫非……莫非真要……”

后面的话,她惊骇得无法说出口

耶律拔芹也倒吸一口冷气,眸子里满是震惊与不解,她看着楼下那狂热到几近癫狂的人群,喃喃道,“不会吧?你们大华……难道也能出一位女皇帝?你们……你们史书上可没这个先例啊!”

她来自草原,对女主当政并不陌生,但深知大华礼法森严,此举无异于石破天惊

郑秋死死盯着那逐渐远去的龟甲和涌动的人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铁青的阴沉

她猛地转身,宽大的石榴红裙裾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如血的弧线,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凿出的寒铁:“我去查!看看这背后,到底是人是鬼!”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卷出了涵碧轩,只留下那盆被她护在臂弯的洋甘菊在案几上微微摇曳,以及满室浓得化不开的绣球花香中,两个呆立窗前的女子

是日,日头尚未落山,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官府的差役便敲着锣四处张贴告示,更有太监骑着快马飞驰各坊,尖着嗓子传达宫中的“辟谣”旨意

告示与口谕皆言:所谓龟甲祥瑞,实乃巨龟生长年久,甲壳自然风化开裂所致,其纹路纯属巧合,绝非天书,更非谶纬至于街巷流传之童谣,皆为无知顽童受人蛊惑,胡编乱造,荒诞不经,不足采信朝廷明令,严禁散播谣言,违者严惩不贷

然而,这官样文章,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非但未能平息喧嚣,反倒激起了更深的猜疑与暗流流言在茶肆酒楼的交头接耳中,在深宅大院的窃窃私语里,如同野火般无声地蔓延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厚重的夜幕吞噬,长安城华灯初上之时,城西天际,那供奉九天玄女的道观方向,起初只是几点微弱如萤火的光点,倏忽明灭

转瞬之间,那光点骤然膨胀、交织、喷薄!

赤、橙、黄、绿、青、蓝、紫、金、银,整整九种绚烂夺目、华美神圣的光华冲天而起光华流转不息,时而如莲华盛放,时而如凤翔九天,时而如星河垂落,将半边天穹映照得亮如白昼,瑰丽奇幻,非人力所能为

那神光圣洁威严,笼罩着整座玄女庙,也笼罩着下方惊骇跪拜、如睹神迹的万千长安百姓

“玄女显圣了!玄女显圣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满城瞬间沸腾无数人冲出家门,涌上街头,对着城西那九色华光顶礼膜拜,激动得热泪盈眶

日间官府斥为“妄作”之童谣,至此得神启之证,随着“玄女显圣”之骇闻,如翼生焉,朝野、市井、江湖,莫不论“神迹”,莫不歌“谶言”

一日之间,已非长安私语,更如野火燎原,传遍大华域内

舆情汹汹,沸天震地,歌声所至,人心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