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松柏、灵芝竹、狮、麒麟、龙凤千姿百态
殿宇之间,林掩其幽,岩壮其势,水秀其姿,宛若三十六洞天外又一洞天
七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
给陈绍的话,他能把完颜拔离速当驴使唤,去草原上给自己抓蒙古人;
给高俅的话,他能先贪一半,再用剩下的,招募训练出三五万人的京营新军,还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给蔡京的话,他能先贪一大半,用剩下的盘活宝钞几年的发放,维持大宋财计不破产;
给童贯的话,他能先贪七成,再用剩下的买一两座空城!
所以大宋的问题,从来不是缺钱,而是人不行
大宋的老百姓已经很努力了,人人勤勤恳恳,给官老爷、皇帝老爷当牛做马生产力冠绝当世,创造了无穷的财富,但是都被顶层人给贪了去享乐,谁来也没招
林灵素在时,为上清宝箓宫宫使林灵素去后,这个位置没有空出来,赵佶亲自提点中太一宫,安排人事
因为这仙宫里的俸禄极高,宫使月俸两千贯,已经远远压过了宰相
这么一个肥差,肯定是最有势力,和皇帝最亲厚的人才能获得
所以神霄宫宫使隐相梁师成,又多了一个上清宝箓宫宫使的头衔
赵佶修仙的道场,本来在太一宫,等神霄宫次第建成之后因为它位于艮岳附近,赵佶时不时就来祈福守静
前段时间,因为伐辽、水患的事,赵佶难得低调勤勉了几天,结果春节一过,修仙的瘾头又上来了
来到了久未驾临的上清宝箓宫中,在梁师成的护持下直入静室一直拿着高俸禄,却整日无所事事的宫人道士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打扫尘除,焚香顶礼,法器交加,将道君皇帝迎入
坐在内殿静室当中,这位四十一岁的大宋皇帝,正道袍羽冠,闭目养静
赵佶最宠信的太监梁师成也是一身道袍,持磬静静侍立在旁,听着赵佶缓缓吐纳的气息
静室里面,香气萦绕,一切都显得寂然无声如果是一般人瞧见了这种场面,还真有很大概率以为这皇帝有点仙气
抛开别的不说,赵佶这昏君确实有一副好皮囊,瞧着就是个圣明天子样
赵良嗣上了这个当,李安弼也上了这个当都拿他真当回事了
梁师成五十多岁,面白无须,也不是那种阴鸷猥琐的娘娘腔模样,而是恂恂然有书卷气
在这位风流自赏的赵官家身边,相貌不好的人物很难出头,他是个标准的颜控
梁师成不但很重视自己的仪表,而且也喜欢给自己贴金,他自称是苏轼的血脉,在诗文书画上也很下了一番功夫
梁师成的字写的很不错,连赵佶都夸赞,君臣相处时候,时常应和诗词,互相交流书法,颇为相得
所以赵佶一即位,就让梁师成掌管禁中文墨事,出颁诏旨,多经他手
所拟禁中诏旨,又常称赵佶之心,久而久之成为官家身边最离不开的人
他是心机深沉之人,从来话不多,但是行事对赵佶揣摩极深,每每中意,由是渐渐得宠
在禁中时日,但凡赵佶有所欲,梁师成都竭尽所能,勾连内外,最后以遂赵佶意而罢
这一点,就中了赵佶的命门,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臣属
到了后来,赵佶简直一刻也离不开这位梁师成,同时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说是有宋一朝最有权势的太监也不为过
此时梁师成身上已经得:河东节度使使相衔、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太傅
相比较之下,陈绍虽然灭了西夏,只得了个定难军节度使,品阶还差着人家三五个档次
梁师成也利用这份恩宠,在赵佶身边包揽把持,让王黼、蔡攸之辈,最终都入了他门下才攻倒蔡京,得领政事堂
蔡京虽然权倾朝野内外,但是梁师成就是那个唯一能令他忌惮,并且可以和他势均力敌之人
外面雪花飘飘,静室当中,赵佶守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梁师成才轻轻一敲手中铜磬,磬声悠扬声中,赵佶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
梁师成弯腰向前,行礼问道:“官家,近日服食宝清丹,可有进益?”
赵佶满脸颓色,缓缓摇头:“心不能一,但静坐时,时有耳鸣,腹内似有火烧如何能有进益?这金丹大道,如果这般就能修成,人人都可成仙了……还早,还早!”
两个道友交流了一番,时辰已经不早,梁师成实在有些站不住了
他微笑着扶赵佶起身:“官家,如今西夏已灭,燕京收复,河清海晏,还有什么让官家挂心呢?如此功绩,正是功迈太祖太宗,三代之下难有及官家者
凡尘俗事,官家随手便能料理,正当在求金丹得大道,追随三清而游松鹤洞天之间,还有什么能惹动官家道心?”
赵佶笑了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他本来就是一个风流皇帝,和亲近人往往不拘形迹,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很像是一个良友
他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梁师成一记道:“你这老奴倒是嘴乖,可自家事自家知,这金丹大道,非有二十年不得功成,哪是这么轻易的?
祖宗留下的基业,朕又岂能不挂在心上
燕云事了?燕云事要真能了才好,那地方让朕两次换相,三番易帅,最能打仗的西军损折数万,花了无穷无尽的钱财,才算勉强造就如今的局面
结果安宁了不到半年,因为一个张觉,又都成了处处起火的局面,这叫朕如何能安心?”
这些日子,赵佶连游玩都少了,多在禁中,的确是心事重重,但是却没在身边人多说什么话
关键他在禁中,也不是在思考办法,而是整日里长吁短叹一番之后,继续享乐
看上去好像是忧国了,其实呢,如忧!
梁师成差不多就是赵佶肚子里面的蛔虫,这些事,他如何不知?
包括官家最近提拔李纲,他真喜欢李纲么?梁师成是最清楚的,官家最讨厌的人就是李纲
甚至因此,把他背后那些清贵旧党士大夫,全部讨厌上了
但他还是重用李纲了,因为在赵佶眼里,他们都是自己手里的棋子
但凡越是徽宗这等人,天资聪颖,越是相信自己英明天纵,什么时候都可以掌控住大局
蔡京位高权重,门生故吏满天下,那又如何?自己一句话就去了他的相位,但也不会冷落他,因为他也是棋子
就把他晾上一晾,在合适的时候,或者王黼他们理财不力的时候,一句话便可以再度复用
如此一来,也算是削掉一点蔡京太过薰灼的气焰,让大臣们知道,别看他宰执天下,自己随时可以换掉他
本来从继位亲政之后,赵佶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天下都在他掌中,轻松拿捏
谁想到从童贯伐辽开始,一切都变了
一场王黼和童贯竭力主持的燕云战事打成那个样子,损兵折将就算了,还在金国人面前暴露了大宋将士的羸弱
前面的兵将也渐渐有失控的态势,西军竟然自行撤回了家乡,这已经形同造反,可朝廷却根本无法惩罚他们
最后还不得不将蔡京请出来整饬财计,好不容易才算摆平一切,最终虽然坎坎坷坷,终于还是取得了表面的圆满
但这已经让赵佶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的平衡之道,彻底玩砸了,不得已要启用李纲这种旧党
朝局果然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平稳,他赵佶还能不能安闲冶游,都是未定之数
如此一来,赵佶心里面不爽,那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文臣上,他已经治不了蔡京,武臣上,还冒出来一个陈绍
大宋从太祖杯酒释兵权开始,官家祖传的本事,就是压制藩镇、削弱武人
西军在几十年前渐渐开始强盛,京营禁军又衰败得吓人,完全打不了仗
如何控制好西军都成了大宋历代官家的要务,大家各凭本事,耗费了无穷的心血,最终形成如今的西军的局面
几十年前,朝中名臣,都不要命也似的朝陕西诸路送,想要掌握实权,都要去西军的地盘上经历一圈
去真真切切地和西军打交道,了解他们,回到朝堂之后,才有办法来制衡西军
压制了西军强兵几十年,到了赵佶这一朝,名臣不多了,或者说没有了
于是他干脆派出家奴,李彦、童贯之辈也算是争气,压制住了西军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出事
这次借着将他们调出来伐辽,本想着正好可以次第削弱分化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昏招,让西军战斗力突然倍减,然后被契丹临死反咬一口
到了这个地步,如何再压制这些武臣也就成了赵佶心中耿耿之事
赵佶多少也有点城府,毕竟也当了这么些年皇帝
他知道不管自己露出什么口风,底下人都会揣摩行事,一不小心就闹出大事来了
什么事情不想成熟了,还是最好不要透出这个风去折腾这么些天,在禁中闷了这么多天,他还是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就连修仙守心,都做不到了
今日打坐,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朝廷的事,这让赵佶很不满,觉得修仙道路受阻了
在亲信老奴梁师成这里,他总算是透露了点口气出来,看看这个心腹能不能拿出什么办法出来
很明显,他高估这个老奴了,梁师成搞阴谋诡计是把好手,在官场上争斗是个行家
真叫他拿什么治国良策,他不是这块料
当下就拜倒在地:“臣等死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尸位素餐,还请官家责罚”
赵佶很失望,兴味索然的摆摆手:“典守者不能辞其责,你是朕身边人,少经外务,也怪不得你,起来罢”
两人终于从仙宫中出来,听到手下人说有童贯的手下前来奏事,赵佶叫人将他领了进来
方腾见了皇帝,施礼之后,也不等他发问,直接抱拳道:“官家,大事不好,金国在古北口、平卢和大同府,三线增兵了”
话音刚落,枢密使吴敏,也拿着一份公文,匆匆赶来面圣
赵佶听罢,更加忧心,女真鞑子怎么就铁了心要来入侵
大家不是说好了结盟伐辽
“让童贯多多派人,去询问金主到底有何诉求,我们大宋天朝上国,都可恩赐于他”
——
马扩和辛兴宗还没到会宁府,就在半路碰到了金国使者
得知他们是要去出使会宁府,金国使者冷嘲热讽了一顿,然后错开之后,各自继续赶路
马扩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次金国的态度,比之以往更加蛮横无礼了
看来他们是真要南下入侵
自家事自己知道,马扩任河东第二将,深知河东防御是如何空虚
一旦金人南下,除非有神兵天降,否则怎么阻拦?
河东要是丢了,中原都呈现在女真铁蹄之下,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不知道会有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多少百姓,会惨遭毒手
西军还在修整,没个三五年,不可能恢复元气纵观整个大宋,哪还有兵马,能抵抗气势如虹的女真铁骑
只能是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渴望从民间涌起的抵抗力量中,出现一些汉家豪杰了
辛兴宗见他脸色阴沉,安慰道:“马宣赞不必如此,鞑子性贪婪,待见了金国皇帝,陈述利害,许以好处,他们会撤兵的”
马扩呵呵一笑,他往来于辽宋金之间,对女真人的性格很了解
他们这次,恐怕是要来真的了
金国使者没有去汴梁,而是先到了太原
童贯下令好生招待,务必拿出太原城最好的酒菜来
因为山西菜上不了台面,特意从自己的侍从中,选了些厨子来伺候
在自己最豪奢的别院里,童贯招待金国使者,连随行的马夫都摆了一桌子酒菜
吃饱喝足之后,金国使者依然倨傲,除了对童贯还算客气,对其他人则鼻孔朝天,动辄辱骂呵责
大家都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谁也不敢得罪了他,免得被推出来当成开战的替罪羔羊
童贯笑着走下来,问道:“贵使这次去汴梁,所为何事啊?”
金国使者拿出一份战书来,说道:“你们大宋言而无信,收留张觉,纵容唆使他造反我们皇帝大怒,特意派我去下战书,邀请你们择日开战!”
童贯思绪乱做一团,脸色也很难看,抚边二十年的老帅,此刻根本提不起一点血气
“如此大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童贯摊手道:“我和你们女真,素来交好,前番还特意送了一百万石漕粮,我们本该是朋友才对”
金国使者被他伺候的着实不赖,便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确实是我们女真的朋友,但是在你们大宋,你这种好人很少,坏人很多!”
“想要不打仗也可以,你赶紧把河东、河北割让给俺们大金,或许能熄俺们皇帝的雷霆之怒使金宋两家免于开战,保持和气”
想到朝廷前不久,还让他赶紧去跟金国把尉州和应州要过来,因为这些都是海上之盟里,说好的灭辽之后属于大宋的领土
现在倒好,别说尉州和应州了,女真人直接要割河东与河北
金国使者看着童贯的窝囊模样,心里暗暗鄙夷,自家皇帝说的没错
这大宋还不如契丹,南下根本不会有危险
南边的膏腴之地、无数的生口奴隶,马上就要属于俺们女真人了
这都是天赐给女真的
他阴笑着,小声对身边的童贯说道:“俺们皇帝说了,打下城池之后,一个不留!”
“你最好是早做打算!”
等女真人离开之后,童贯精神恍惚,几次差点跌倒
身为三军统帅,他的这般举止,让诸将文武,心底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到三天之后,人们惊恐地发现,童贯的手下正在收拾东西
他要离开太原!
太原顿时人心惶惶,三军统帅不战而逃,这是何等的讽刺
大宋立国以来,也从未听过这种事
清晨时候,童贯正在府上,焦急地等待
突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太原兵,簇拥着守将张孝纯,硬扛着童贯的亲卫闯了进来
“广阳郡王!”
“何事?”童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说道
张孝纯近乎咆哮,身上青筋阴现,大声问道:“金人背盟,郡王应号令天下兵马全力抵抗,现在弃太原而去,莫非是要把河东丢给敌人?”
“河东一入敌手,河北怎么办?中原怎么办!”
“某自有分寸,此间大事,非你这等低级武将能知”
张孝纯嗤笑道:“不就是贪生怕死么!谁不知道!”
童贯被他戳破心事,不禁恼羞成怒,声音变得嘶哑尖细,十分难听:“某受命宣抚,非守土也!河东第一将是王禀,要某来守城,还要他王正臣做什么!”
张孝纯被这无耻的一番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之后,才拊掌叹曰:“广阳郡王,抚边二十载,打下灭夏根基,一生威望甚高今日蓄缩畏慑,奉头鼠窜,将来又有何面目复见天子乎!”
若是以往,童贯早就下令将他推出去军法处置,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一点其他心思
满脑子都是一个字:逃!
他了解官家赵佶,不管自己如何不堪,官家都会念着旧情,至少不会杀了自己的
但是留在这里,真的很难保住小命了
自己也是统兵多年,两军局面在脑子里一过,胜负已然毫无悬念
他耳闻目睹的女真人的残暴,此时都化作了无穷的恐惧,助长着他的怯弱
和历史上一样,童贯很荒唐地从太原城逃了
这一行为,给即将到来的大战,又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