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灵武军低阶将官,来到刘光世的大帐外,顿时有些惊讶
这鸟人什么品阶、什么资历又有什么功绩,竟然比节帅的大帐还要豪奢百倍
这大帐占地,就差一点不到一亩地,中军大帐联接成一处,从外面看上去还不甚华丽,但是透过帘缝望去,内里铺着上好的毡条茵席
这几个武官见状,心中就愈发生气,因为这大帐下面,就是他们辛辛苦苦播撒种子,已经见了青苗的庄稼
此时正值傍晚,是刘大帅用膳时间,几个人虽然被请进了大帐,却见不到刘光世的面
他们只能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然后就有至少由三四十人组成的、专供刘大帅所用的厨役队伍
这些亲兵中,专门有人是负责清理食材的,抬着那些食材,赶到水边洗刷整理!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他们还年轻,自小在西平府,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即使是去往西州灭回鹘,来到河东讨女真,算得上横跨万里了,见了多少名将猛将
但是行军时候还有四十多个厨子单独成队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只见从队伍中,有人把肥嫩的小羔羊牵出来,这些西平府出身的灵武军,大部分都是牧过羊的
这小羊也就一年的样子,是最鲜美的,这时候还咩咩叫着,然后就在河边被一刀放倒,精心沥血,生怕血停肉中腥膻气重了
各色菜蔬,各色果子更不必说了都洗涤得干干净净,生怕有一点尘灰沾在上面然后这些食材都被捡回去,开始为刘光世烹饪
这更超出了他们的见识,这个时节,哪来的新鲜菜蔬?
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自家节帅吃不上,而你能吃
你打胜仗了么?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有人将他们请到帐内,就看见隔着一个帘子,影影绰绰地有人在里面吃酒
旁边站着几个苗条身影伺候
“你们来此何事啊?”
刘光世明知故问,语气还算可以,在他眼里陈绍也是他能利用的人脉
他老爹在汴梁被捉,之所以没有被判罪,其实陈绍也出力了
毕竟刘光烈对他有情有义,人家的亲爹被抓了,不能不管
这几个武官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站出来,抱拳道:“回小刘相公,我们在此屯田,贵部行军,踩踏青苗无算,特来告知”
“哦?踩踏了多少,价值几何?”
“秋收之后,至少亩产麦一斛,总共有百亩良田被毁”
刘光世噗嗤一笑,里面的几个女亲卫,也都捂嘴扭腰偷笑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知道,我这一桌饭,花费几何?”
“不知道”
帐中亲卫,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将主,这一次晚膳,光是用的烧火木料,就值一百石粮食了!”
灵武军武官皱眉道:“烧火木料?一百石?”
亲卫明显是看不起这些土包子,哼笑一声道:“我家将主所用,全是终南山中烧出来的上好木炭终南山知道么?唯有那里的树木烧出的木炭,不仅烟气少,且自有天地灵气贯注,用来烹饪,大有养生之效!”
武官们不懂,但是都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病
刘光世笑道:“你们家节帅的姑母,乃是我爹的妾室,算起来也是一家人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了,我也不能慢待了你们,这样吧,沿途还有多少田地,我就当全买下来了”
武官们其实就是为这个来的,要是只踩踏的这些,其实还不至于来到一个统帅跟前说话
主要是怕他们继续踩踏,所以来提个醒,也没打算要什么补偿
为首武官摇头道:“赔偿就不必了,大家都是对付女真,将来或许还要互相策应但是我等希望小刘相公,能够约束部下,莫要再毁坏青苗”
“我家节帅说了,这仗要打很久,粮食会十分宝贵”
说完之后,几个武官又都起身,对着帘子跟刘光世抱了抱拳,依礼退出
正在吃酒的刘光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他叫住几人,问道:“你们在定难军中,是何职位?”
要是一般人,肯定以为他要报复了,面对这么大的官儿,说不得也要紧张一下
但是几人丝毫不慌,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等是定难军灵武大营第二骑兵营兵马指挥使徐厷,这些都是我手下”
说完之后,见刘光世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就退了出去
帐中亲卫谄媚道:“什么玩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也敢来咱们中军帐中放肆”
“就是,别说是他了,哪怕是陈绍,那不也是咱们府上的家奴出身么”
刘光世没有说话,他只是回到帘子后面,继续享用他的美食
只是不管是美食,还是美婢,都一下子好像是失去了颜色
在出征之前,他真心觉得女真人也就那样,陈绍能挡住,自己也能挡住
鄜延军是百战精锐,以前就和夏贼势均力敌,甚至还略占上风
陈绍麾下,说白了不就是以前的西夏兵马么
至于伐辽,那是大宋朝廷胡乱插手,否则他爹未必会败
可是今日,他见到了几个灵武军中的低阶武官,不过是个马军兵马使,手下百十人的小官
可是他们来到自己的大帐,不卑不亢,举止有礼
再看看自己麾下将士兵马,到底谁是蛮夷?
刘光世虽然是奢靡浮夸,但毕竟是将门世家子弟,而且从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
他后来在南宋,一场胜仗没打,屡次怯战而逃,却混到了位极人臣,死后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他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日子,刘光世在经过河东防区时候,约束部下不要踩踏青苗
然后他也留心观察,灵武营的兵马,果然极有章法
从小在将门世家被当成接班人培养,长大又在老种麾下打磨,就算是不会打仗,不够勇敢,多少一点眼光还是有的
什么兵马强,什么兵马能打胜仗,他瞧不出来么?
至此,刘光世稍微收敛了一点骄纵之气,不敢再小觑定难军,对此次东进也谨慎起来
当然,他只是稍微收敛骄纵,至于享受一点也没落下
其实小刘相公,比起历史上来,已经降低自己的享受标准了
他带兵打仗,行军赶路时候的豪奢做派,历史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
西平府,柘枝坊
自从商队打通了西域的道路之后,越来越多的胡商涌入
在西平府,有很多胡人开的青楼,柘枝坊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的胡姬只跳舞,陪酒,不操持皮肉生意
当然,你要是有足够的魅力,能把胡姬骗到手,也是你个人的本事
如此一来,生意反而出奇的好,毕竟这里面对的消费群体是男人
男人都是喜欢有挑战性的
也有很多人,是单纯地来欣赏歌舞,比如在定难军都快闷疯了的蔡鞗
他喝了几杯葡萄酒,发现此地的葡萄酒,至少是真的好,比汴梁的还要纯正一些
中间高高的舞池里,一群胡姬正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步轻盈欢快,和中原舞姬大不相同
蔡鞗近日,也是略微有些上瘾,时不时就来观看
他的这个位置,是个顶级位置,往下看去,能瞧见其他人看不到的风光
蔡鞗倚在木墙上,正喝着闷酒欣赏歌舞,突然耳边传来一些熟悉的、汴梁口音
这让他很开心,刚想去结交一番,结果仔细一听他们的对话,又气咻咻地放弃了
在他隔壁,一群文士模样的人,众星捧月般将耿南仲奉在席间上首,恭维不断
“希道兄,能辞掉朝中高官,来到这西北,真真是有魄力没想到短短一年,就扶持着此地节度,灭夏击金,恢复云中!”刘松年举杯相祝
耿南仲满饮之后,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来之前,人家定难军就已经不俗了只是我瞧见他们这里,蕃人将领太多,唯恐蕃人压制了汉人,这才留此看觑一二”
“希道先生如此胸怀,真叫人钦佩!”
耿南仲喝的醉醺醺的,忍不住吐出几句实话来,叹了口气道:“宦途十数年,今日才算苦尽甘来,足见好事多磨”
“是极是极,今日这西平府,除了那魏礼,就数希道兄了吧?”急忙起身为耿南仲再满上一杯
你别管定难军如今只是一个‘军’的编制,官员品阶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
但是实力在这摆着,最不济,最不济也是一个西夏再生
而且还是一个实力增强版的西夏
光是占据的大辽西边那些土地,严格来说,领土之规模,已经和大宋不相上下了
当然,土地的质量还是没法比,毕竟汉家老祖宗严选的这些地方,并非四夷蛮荒之地能比的
耿南仲品级不高,但是他是兼管很多衙署之事的,要说他权柄大吧,也没有多大
定难军的大方向,是陈绍来拿,他只是指出一个方向,比如我要打西州、我要打女真、我要建立灵武军
剩下的调度、筹备、财计.统统由魏礼手下的衙署来策划
然后再报给陈绍审批,他满意了就开始执行,不满意你们继续筹划
光是这个筹划,就是一个极大的权力,并非只有拍板才是权力
陈绍精力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去管,用什么方法,提拔什么人,他们都是有话语权的
这几人云山雾罩一通吹捧,想把耿南仲捧到云端,但是他们忘了,耿南仲那是大宋党争漩涡里,熬打了几十年的人
他能被吹捧给吹晕捧晕?
他只是享受一下这种被吹捧的暗爽,接下来该干啥,还是干啥
定难军创业阶段,正是努力积攒功劳的时候,如今就是官瘾再大,也不可能现在就开始结党开争
眼看耿南仲不怎么吃这一套,几人只好转换话题
他们知道耿南仲这人,平生最恨蔡京,因为蔡京按了他几十年
他自己最好的年龄,都是在蔡京的打压中度过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朝中奸佞太多,不然以希道兄的才华,早就该拜相了!”
“蔡京那厮,靠着溜须拍马,媚于梁师成等人,霸占相位十几年你们看!他把大宋治理成什么样子了?”
“是极是极,这十几年,把大宋由一个天朝上国,治理的被女真鞑子围了都门”
本来还能保持理智的耿南仲,一听到蔡京两个字,就坐直了身子,好像是应激了
他一拍桌字,开口就是两字:“老狗!”
“这老狗不提还好,一提到他,我.”
正在几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蔡鞗突然进来,顿时扭打在一起
——
“斗殴?”
陈绍看着手里情报,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实际上,自己留在西平府的班底,做的还真不错
主要也是因为,护商队本身就有很强的独立性,所以他们西平府的官僚班底,只需要维持秩序,然后筹集粮草
由护商队来运送,给他们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
你再看看刘光世的大军,发动了十几万陕西民夫
陈绍对魏礼和耿南仲还比较满意,前不久刚夸了他们
没想到今天突然收到一个消息,说是耿南仲把蔡京的小儿子打趴下了
伤势如何,还要看后续,只知道昏迷了几天
徐进等人,也不好开口,在一旁讪讪地不说话
“我看纯属是闲的”
耿南仲以他的资历和名望,给定难军引去了不少的人才,但是也引去了很多中原毒瘤士子
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煽风点火,搅弄是非第一名的
陈绍合上书信,仔细想了一番,如今他和蔡京的关系究竟算是好还是坏
本来还有些纠结的他,一想到蔡攸这个货,顿时释然了
这可是自己上书的必杀奸佞榜中,每次都有的人物,而且排名很靠前
管他的!
有蔡攸在,自己和蔡京就好不了,早晚弄死他们
陈绍没有在意,只是嘱咐广源堂,要他们加紧对百官的监察,别让他们在后方惹是生非
蔡京小儿子在定难军地盘上,被旧党以前的骨干打昏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还一直在发酵
陈绍把事情想简单了
如今在大宋朝廷,旧党的李纲,正上掌握实权,筹备抗金大计
而蔡京则黯然失势
耿南仲名气又大,人们不免把旧党和陈绍联系了起来
此事虽然发生在定难军的大本营,但是在西平府,反而没有激起什么风浪
倒是万里之外的汴梁,开始酝酿出一颗风暴之眼
——
刘光世大军,到了太原一带
见陈绍没有主动来迎接,他心中不是很开心
但是想到陈绍如今的势力,又觉得很是正常
正在他揣摩陈绍意思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是陈绍去雁门关了
刘光世心中舒了口气,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
不是看不起自己就行
尽管他未必会承认,但其实他真的很在乎这个
他的大本营鄜延路,紧邻横山,所以刘光世比任何人都知道陈绍如今的实力有多雄厚
别人都说陈绍听调不听宣,有不臣之心,唯有刘光世知道,人家陈绍是真够意思了
趁着女真南下,他直接在西北称帝,谁又能奈何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