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纛巡河,每至一处,特尔敦人无不声嘶力竭欢呼
只听对岸的战吼好似闷雷,一声接一声,先由远及近,然后由近及远
牛蹄谷居民纷纷跑出家门想弄清是怎么回事,而当他们知道这“雷声”是什么的时候,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有人甚至惊呼着“是号角!世界末日的号角!”连滚带爬前往教堂避难
“原来这里就是哈米吉多顿?”教堂钟塔上,温特斯微笑着问身旁的卡曼:“场面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诚实地说,看见牛蹄谷的乱象,就算是温特斯也觉得有点辱教
卡曼轻声叹息,抬手划礼,冷淡反问:“世界就是凡人目光所能及之处,此战对于他们而言难道不是末日之战?”
“能活下来就不是可如果人人都只想自己活命,那就谁都活不成德那边将男人和妇孺分营,效果显著既能妥善保全妇孺老人,又能让男人生出战斗的勇气”
“嗯”
“这事得你帮忙”
卡曼轻轻冷哼,传达出某种‘果不其然’的藐视情绪
他凝视着镇广场上四散奔逃的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帮你”
“好的”温特斯拄着手杖往楼下走:“对了,德那边抓到一个俘虏,自称是什么‘扫罗神父’,有空得你帮忙甄别一下”
卡曼没理睬温特斯,然而他手中的圣徽在不经意间滑落,直直坠向大地
……
教堂门口,夏尔和海因里希已经备好马,正在待命
萨木金披挂整齐,扶剑敬礼:“义勇大队随时可以鸣钟备战”
“别着急”温特斯踩镫上马,神色轻松:“就算是下午打仗,上午也要让大家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更何况今天不会开战”
“那……您干什么去?”萨木金竟有一点慌张
温特斯拉动缰绳,轻夹马肋:“猴屁股脸在那边耀武扬威,我去看看热闹”
战马小跑起来,萨木金追在后边,焦急大喊:“就带夏尔和海因里希吗?那您再带几名护卫!您等等我也跟着去!”
温特斯朗声大笑,策马离开牛蹄谷
……
青色马尾大纛在西岸行进,向着敌我双方宣示“可汗”驾临战场
温特斯在东岸并肩缀着,一直跟到对岸的马尾大纛掉头、战吼声平息
“看”温特斯扬鞭指着对岸:“猴屁股脸折返了”
“咱们也回去?”夏尔问
“地图”
海因里希从鞍袋小心翼翼取出大地图,交到军事保民官手里
环顾四野,温特斯找到一些能辨认方位的标志物,他笑道:“嚯,差不多快要到锻炉乡了”
夏尔惊呼:“锻炉乡?那不得有二十公里?”
“是二十三公里”温特斯在地图做上记号:“一轮战吼就是一处营地,让你俩计数就是这个原因”
“营地?猴屁股脸的营地居然绵延二十公里?!”夏尔愈加惊愕
“赫德诸部牲畜多,间距不拉开,马吃草的地方都没有”温特斯卷起地图,隔着靴子,使劲敲了左胫骨几下:
“虽然西岸已是焦土,但烤火者不来,特尔敦部中层头领仍旧不敢轻易变更行军路线但是现在猴屁股脸来了,特尔敦部这群饿狼也要蠢蠢欲动啦”
大概是因为河水太冷,从泅渡突袭塔尔台部那天开始,温特斯左腿的旧伤就重新发作,不得已他又要拄杖行走
“现在回去?”
“不急,再往前去,过了这道山岗就是锻炉乡走,去看看”
温特斯跃身上马,疾驰而去夏尔和海因里希随后跟上三人翻过山坡,朝着锻炉乡去了
……
特尔敦部大帐,大小首领尽数被召集议事
天窗被牛皮蒙住,大帐里光线昏暗,唯有火光照明
那颜、科塔们围着营火坐成一圈,以示军议不分主从贵贱,人人皆可畅所欲言
“不能再拖!”烤火者叔叔泰赤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帐庐:“强攻、迂回,要拿定主意!”
赞同声此起彼伏:
“泰赤说得对!”
“带来的那点干草早就吃空了牲灵如今都在刨草根吃,哪里能吃饱?”
“草根?两腿人一把火,草根都被烧焦了!”
有一名两鬓斑白的青翎羽站起身说话:“子弟们送信来,说两腿人在上游的防御很松懈甘泉、绰马罕等儿郎都已经过了河,既然两腿人在这里挡着,那你我应该躲开他们,绕到上游或下游去”
大帐内又是一阵赞同声
对于“不战而走”这种事,赫德人毫无心理负担在赫德文化里,更没有对“逃跑”的道德约束
利则进、不利则退,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实际情况总是比合理情况更加滑稽
此刻出现在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全是没能过河的首领他们没能过河,是因为对岸有守军挡着
按理来说……你在下游堵着我,那我绕到上游劫掠不就行了?
但是特尔敦贵族不能绕行,他们可以小范围的迂回,但是不能上百公里的大范围机动
他们并非死脑筋、不松口、不想绕路——事实上,他们想得发疯
例如泰赤
听闻别人攻入新垦地大发横财,再看看自家日渐消瘦的牛马,泰赤的心呦,就像被按在烧红的铁板上煎一样疼
但是泰赤不能走,因烤火者的军令约束,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特尔敦人的行军路线不仅仅是“怎么走路”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分配利益的方式
泰赤如果去别的地方劫掠,那就等于是去挤别人家的羊奶
烤火者议定行军路线,也唯有烤火者可以修改
凡是诸科塔能决定的事情,他们一言九鼎;凡是诸科塔不能决定的事情,任何越界尝试都会招致最严厉的惩处——头狼不会允许任何狼群成员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头狼的亲叔叔也不行
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们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了三天,终于等到烤火者
人人都在等着烤火者发话,然后赶紧离开面前这块硬骨头,去更容易下口的地方大快朵颐
烤火者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提问:“塔尔台是生、是死,你等可否知道?”
没人知道
有科塔告知烤火者:“活着的人里没有,死的……两腿人把尸体都拖走了”
“你等收容的塔尔台的人,都交给我”烤火者粗声粗气地说:“我要向他们问话”
也没人反对,毕竟塔尔台部没几个活人了
“那塔尔台的马匹、财货呢?”有科塔问
“你等留着吧”
原来只是交几个人出去,那便更加没人反对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烤火者发话,说更关键的东西
烤火者沉吟道:“你我……”
“大汗!”帐外箭筒士的急迫喊声打断了烤火者的话,大帐内正在举行军议,箭筒士不敢进来:“对岸派了信使过来!”
“什么?”烤火者遽然而起,三步就迈到帐门处,一脚踢开帐帘:“在哪?”
大帐里也如同炸锅,众科塔纷纷起身,彼此交头接耳地询问、打听
“闭嘴!”烤火者大喝
大帐里猛地安静下来
于是撤掉蒙布,敞开天窗,大帐里陡然变得明亮烤火者回到上座,诸科塔分坐两侧,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信使被带上前来
刚进大帐,信使便一骨碌跪倒,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地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