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门又称彰义门,明朝京城唯一朝向西开的城门
后至鞑清被改为广安门
良乡位于京城西南方向,入京城最为便捷的通道,便是这广宁门
“打哪里来的?”
身穿青布甲的城门守卫,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那名老头,还有他身边四五个少年人
那书童上来朝着守卫拱拱手说道:“军爷,我们自湖广黄州府蕲州,沿路皆有路引,还有各地官员开设之信件,还请通融一二”
对于入城这些事情,书童已然轻车熟路,一行人车上带着诸多药材,还有一车厢的书本笔记,若是被一群兵痞上车糟蹋,便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在这说话之间,药童手中便微不可察地从袖子递过去几个碎银子
那城门守卫本来还乐呵呵地想要收下,可一看这路引,还有诸多地方大员的印信,险些吓尿了
他瞪大了眼睛端详着那位老者说道
“这位爷便是蕲州来的李郎中?”
“常有人说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为‘八街九陌,市声喧阗’,我从前居京城一年之久,并未有什么感觉,今日由北直隶一路走来,却是令人感慨万千呐”
走在京城的棋盘街之上,李时珍捋着胡子,看向来来往往的百姓,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心
最为舒心的还是,这些百姓或有穷苦之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可身上大都干净,这脸上也基本上带着一副口罩
对于李时珍这样的医者来说,这里简直再顺眼不过
“先生,咱们还是上马车吧,此去咸宜坊还有些路,听闻这京师内还有瘟疫肆虐,甚至还有白莲教作祟.”
一旁药童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
“咱们这一路走来,还有哪里比京城控制疫病更好的嘛?”
李时珍不以为意地说道
“至于这白莲教匪,京师之地岂容这般宵小作祟?”
“可是.”药童有些忐忑地说道“听闻那张士元便乃是勾结白莲教匪,才开设得那家仁民医馆,先生你前去医馆,会不会也沾染上那白莲教,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李时珍板起脸来教训说道“莫要听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现代医学你我皆是有所运用的,哪里有半点邪教意味?怕又是朝堂上有人成心散布流言,咱们前去医馆内看一看,便可探出虚实出来!”
“嗳——”
药童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也为那“现代医学”所折服,可这一路走来,听到不少流言蜚语之后,心中也不免犯嘀咕
李时珍朝着咸宜坊一路而去,便是想要看看沿途百姓的风貌
快行到咸宜坊的时候,路上行人突然更加密集起来
嘉靖三十五年时,李时珍曾在京城任职太医院院判一年,受不住这京师官场的蝇营狗苟,短短一年便辞职回乡了
到了乡里他创办东壁堂,为编纂一本更加准确详尽的本草医书,这才开始游历大江南北
二十载光阴,于京城外他不觉有什么变化,可当入了这咸宜坊之后,却觉得翻天覆地起来
不知是不是仁民医馆的缘故,还是先前封城的原因,这原先杂乱不堪的咸宜坊,相比二十年前竟然变得更加繁华、规整起来
明朝不比后世,这二十年下来街巷基本上毫无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李时珍才越觉得奇怪
走在咸宜坊街道之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井然有序
特别是这些百姓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那种对于生活的期盼之情,做不得假
这让李时珍都不免有些疑惑了,为何这咸宜坊,竟与其他坊市大不相同,难道便仅仅是多了一个仁民医馆?
他张允修开了一个医馆,还将这咸宜坊治理起来了?
当李时珍等人路过一处空地之时,看到一群孩童正在蹦蹦跳跳,手里扯着个纸鸢四处奔跑,口里还念诵着什么
“出门帕子掩口鼻,莫让秽气入喉里,果皮烂菜快清走,脏污之地少留起”
一直听到“碗筷瓢盆热水烫,生熟食物要隔离”这一句,李时珍一拍大腿说道
“妙哉妙哉!”
“此民谣暗含防治瘟疫之理,不单单乃是大头瘟,诸如瘴疟、绞肠痧等等,也同样能够予以防治”
李时珍不由得感慨说道:“编纂此童谣之人,必然深知医理,也同样怀有大才”
他感慨之际,身边的药童已然上前,抓着一名孩童询问起来
起初这孩童还不免有些害怕,可当药童递过去几文钱,他还喜笑颜开起来
“见过诸位先生!小子给先生请安,祝先生文祺万安!”
这孩童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的样子,却也能够知书达礼,这不免令李时珍有些惊讶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小孩,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可上过学堂?”
那孩童仰起硕大的脑袋说道:“回先生的话,小子家中贫寒,从未上过学堂”
“那你是从何学来的这些话?”
孩童对答如流:“先生竟然不知么?医馆里头的大夫可都是好人,他们帮着治病,小子在医馆里头隔离养病时候,大夫们还带着小子识字嘞~”
听闻此言,李时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上前两步连忙询问说道
“你还得过大头瘟?来给老夫探探你的脉象”
孩童觉得这老者很亲切,却也十分听话的伸出手,任由对方探脉
李时珍手掌十分有力,可将孩童小手握起却十分轻柔,仅仅片刻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说道
“脉象浮取轻缓柔和,沉取有力有神,节律齐整,乃正气渐复、气血调和之象”
李时珍这番话孩童听不大懂,可却还是大致听出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身体康健呢
他立马作揖说道:“谢先生为小子诊断~”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时珍五十多岁的年纪,看向孩童的眼神越发和蔼可亲,越看越欢喜
一旁的药童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那歌谣可也是医馆所教授?”
孩童用力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医馆里头的张会长大人可是个大好人,给我们看病不太花银钱.”
他着重强调了不太花银钱这一点
接下来,李时珍带着一干药童,不急着去仁民医馆内探查,而是在这周边打探起来
接连问了好几个百姓,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答复
可百姓回答得终究不够明确
最后寻到一名老者,老者显然读过几年书,他见李时珍等人气度不凡,便为其讲解起来
“这仁民医馆起初大家伙都是惧怕的,可后来发现那张会长大人才是真正的良心之人
医馆内看病不大花钱,若是家境贫寒者尚有赒济,月前疫病汹汹,这医馆可算是救了咱们咸宜坊百姓的命,咸宜坊百姓上上下下都感恩张会长大人的恩德”
当李时珍等人问及白莲教一事的时候
那老者面露怒色,狠狠啐了一口气说道
“都是那些读书读傻的生员闹事,他们四处雇佣人手,每日三十文,只要在这医馆外头闹事便有
咱们这些京城百姓如何能够嫌弃医馆?医馆开设之后,咸宜坊越来越有活泛气儿,富贵人家在里头花钱,咱们普通百姓也沾点光
平日里摆一些小摊,茶摊酒肆里头生意也都兴荣,连平日里冷清的绸缎庄、米粮铺都跟着热闹起来,没法行商的百姓,找营生也好找许多
医馆好不好,大家伙能够不知道么?”
听完这话,药童与李时珍面面相觑,显然老者所说之话,跟外头的流言完全不同
甚至恰恰相反
眼见二人四处询问,老者像是猜到端倪一般,笑着提醒说道
“想来二位先生是来寻医问药的?若是去医馆,可记得要带好路引,医馆里头是要认身份的”
听出言外之意,李时珍立马询问说道
“有诸多人来此求医?”
“自然是多如牛毛!”老者十分骄傲的样子“不论是京师诸府县,还是北直隶,甚至还有南直隶之人,专门来此寻医问药
老头子非是夸海口,想来全大明这仁民医馆乃是最为厉害之医馆
那张会长乃是全大明最为厉害之神医,即便是药圣李东璧也远远不及”
“你这人!”
听到对方编排自家师父,一旁的药童当即瞪眼,十分气愤的样子
“不可无礼!”
李时珍连忙将手底下的药童给拦了下来
那老者看出什么端倪,却也不确定,仰着脖子来了一句
“若是来踢馆的,怕是死了这条心,便连太医院的御医都要称呼张会长一句师尊,更遑论其他”
说完这一句,老者便飞也似的逃离了
留下李时珍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仁民第一医馆
今日袁宗道于分诊区坐堂,随着仁民医馆渐渐出名,前来看病求医的病患越来越多,为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张允修便在每一个医馆都施行了“分曹法”
顾名思义,便是让前来寻求问药的百姓,先行抵达分诊区,随后再由分诊区的大夫判定,该去哪一类科室
对于古人来说,这样的办法很是新奇
袁宗道却对此也是敬佩万分,只有张允修这等奇人,才能够想出如此高效的管理办法
这些日子以来,本来在国子监被奉为才子的袁宗道,已然彻底为仁民医馆制度与现代医学所折服
国子监监生内部,时常有抵制张允修的风潮,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拿出更多时间来进行研究,袁宗道甚至想要放弃监生的身份
好在,国子监祭酒余有丁见他醉心于大蒜素这类神药的研究,认为其乃是“为国为民”,特批其三人能够暂留学籍,今后再进行国子监内课业,也算是特别优待了
当然,这期间自有张居正和张允修一层身份的影响
袁宗道三人自也是十分争气,在医馆里头醉心于“大蒜素”,还有另外一种神药“青霉素”的研制
青霉素的研制团队,如今已然扩充到二三十人,皆是原先太医院出来的御医
然而,有研究经验的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三人,依旧是这方面的主导
比起大蒜素的研究,青霉素的研制自然是千难万难,研究小组取得一些眉目,可若要真正投入到使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研究之余,袁宗道便会来分诊区坐堂,了解一番病患们的情况,也算是稳固自己的医术
正如他们伟大的导师张允修所言——任何事情都不能够闭门造车,一定要深入实地考察
袁宗道深以为然,也同样是这般践行的
“老伯,你这乃脾胃虚弱运化失常之症,拿着这个牌子去东南角脾胃病科”
“这位郎君,此乃是肾阴虚之症,肾阴亏虚,髓海失养,阴虚不能制阳,虚热内生”
简单观察一下此人装束,非富即贵
袁宗道记得师尊的嘱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医馆推出男科圣手诊断专场,专门治疗这肾虚之症,现在报名还有机会得到本馆罗显、杨济时等名家治疗,特发张士元师尊所研制,治肾虚神药——子维衍宗丸”
“竟还能寻到这几位名家?”
这年轻公子哥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头皆是期待之色
京城中一直有流言说仁民医馆用得乃是邪术,可大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头还是十分诚实
寻找着三位求医问药者,可谓是不计其数
在年轻公子哥看来,若是能够得到这三人救助,他这肾虚之症,恐怕真得有机会药到病除!
至于那个“子维衍宗丸”?
这“子维”,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像是某位朝堂高官的表字?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助自己的肾亏最为要紧!
年轻公子哥满脸期待之色说道:“还请先生,即刻为我报名!”
这时,袁宗道脸上便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不过.咱们这诊断专场开设不易,先生们百忙之中前来,所收银子可不低啊,几百两银子肯定是要的”
“几百两银子?”年轻公子哥脸上充满着决然,摆摆手说道“别说是几百两影子,若是能够救我这肾虚,一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又给对方简单介绍一下,感受到此人满满的期待感,袁宗道心里也十分舒服
随后,将一块特殊的黄牌递给了对方
这年轻公子哥连连作揖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看着年轻公子哥远去的欢快背影,袁宗道一点没有坑了他的负罪感
毕竟他心里头清楚,从这些人手里坑来的银子,很大部分就是用来补助普通百姓的
收拾收拾心情,袁宗道呼出一口气,对一旁的书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