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里出来之后,邓裕的脸上带着一股子酒气,可微微泛红的脸庞,依旧压制不下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酒楼外牵着马等待的校尉,脸上颇为不解,他有些不忿地说道
“千户大人,这西山来的商贾忒没有规矩了,非但不派人来请大人你,还端着个架子,让大人你自己上门
不便是有着那张士元撑腰,倒是给他们牛气坏了,区区一群商贾.”
自西山船队来了月港之后,漳州卫所便给了诸多便利,可这些人似乎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卫所里头的兵士心里头还是有所不满的
“休要胡言!”
邓裕吓坏了,一掌拍在那名校尉头上,咬着牙想要解释一番,可却欲言又止,最终骑上马,脸色凝重地说道
“今后莫要再提此事,西山船队一干事宜,皆是要请示本官,尔等不可轻易使绊子”
校尉被莫名教训了一番,苦着个脸,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头骑上了马背
在回卫所的路上,邓裕感觉到怀里银子鼓鼓的,将肚子硌得生疼
这里头大部分是银票,还有一堆碎银子,合起来约莫有个一千两的样子
老实说,这些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邓裕的俸禄,甚至明朝官员默认有的灰色收入加起来,一个月也没这么多数目
他确实是漳州卫所的千户官,可月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乃是各方势力较力的重要之地,他平日里又岂敢太过于张扬
这一千两银子,还仅仅是一次的进项而已
照着戚继光酒桌上的话来说,那便是“没有光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的道理
戚继光手下水兵本就独步天下,如今水兵开始“行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想而知,今后这西山船队收入会有多么恐怖
傍晚的月港,依旧显得热闹非凡,街道上行走的不单单有走商出海的汉人,还有佛郎机人、倭国人等一干异族人,月色下的海水不断翻涌,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挂起,喧闹之中带着静谧
然而,邓裕心里头却静不下来,那怀里的银子仿佛很是滚烫,烫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脑袋里头回荡着戚继光的声音
“闽粤之地,自古便不太富庶,先是为南蛮占据,后又有烟瘴之祸患,闽粤百姓吃不起饭了,走投无路了,便会出海谋个生路
吃饱饭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陛下看在眼里
然贸然开海,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能够轻易行事
尔乃是这漳州卫所的千户官,看起来不大,可却执掌着朝廷海贸的咽喉
这银子非是令你贪赃枉法,而是让你给这咽喉松松气,让闽粤百姓能喘气一会儿,朝廷也自能有活水来
这是摆不上台面的大好事.”
邓裕深知,若非自己曾经乃是戚继光的下属,出于对于自己的信任,戚继光绝迹不会说出这般话
可他今日宁愿听不到这句话
“开海禁”这短短的三个字,所蕴藏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年间,朝廷诸公对于开海一事,吵得简直是不可开交,连带着地方海疆的各个卫所,都是闹得鸡犬不宁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被卷入其中,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事情
邓裕自然不会觉得,戚继光是在假传圣旨,可对于万历皇帝的偷偷谋划,实在是有些不太理解
“千户大人,我们到了”
校尉见邓裕停马在卫所面前,不由得有些奇怪地提醒说道
邓裕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卫所大门上的匾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进去吧,我等今日也开个宴席,不过不得饮酒”
校尉脸上顿时一喜,一抱拳说道
“卑职这便去办!”
邓裕看着兴高采烈离去的下属,眼睛里头变得越发凝重
即便是他再犹豫,也是没了法子
戚继光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这银子收到手上,也自然是再也没了回头路
他扭头看着一望无际、不断翻涌的海疆,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卫所漆黑的大门内
“戚公,月港出寻常海船只载满一干货物,一艘船只一次赚取银子,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一支船队二三十艘,还要剔除护卫舰,能够赚取银子不过四五万两银子
这还要算上一干损耗和船员工钱分红”
书房里头,胡守仁带着一副老花镜,他戎马一生,不想今日也当起了账房
“咱们便是大不相同了,咱们海船承载量大,且倭人手头有众多白银,将东西皆是换成真金白银,换成南洋香料物产,每一次出海一艘船赚取的银子,便是数万两之巨.”
不同于普通海船,戚继光手下那可都是两千料的福船,除开一干火器和其他辎重,承载能力也照样远超民间海船
更不要说,戚继光出海无异于空手套白狼,用西山产出的过量货物,如藕煤、丝绸布匹、琉璃,换取倭人和佛郎机人手里的香料白银
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便说说,咱们此番赚了多少银子”戚继光有些头疼,直截了当地询问说道
胡守仁眯起眼睛,在账本上寻找,打着算盘简单计算了一番,随后得出一个数字
“禀戚公,我等此番出海,除开损耗与本钱,赚取约莫四十余万两银子”
“嘶——”
戚继光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
“果然士元小子说得无错,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便是去抢了,抢来的银子一本万利,老夫记得朝廷正一品官衔,一年也不过七百余两的俸禄
朝堂诸公,就算是想着捞银子,四十余万两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我等一次出海,不过十日左右的航程,便能够赚取这么多银子,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呐~”
当然,这个数字还是有些特殊,乃是戚继光等人明抢的结果,正常海贸不会有这么多,可能够收入的银子,也是一个普通庄稼汉,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了
“这也难怪,朝廷三令五申推行海禁,海贸却从不断绝”胡守仁发出一声感慨
“嘿~”戚继光冷笑了一声,“也是难怪,朝廷那些出生江南的官员们,个个提到开海便像是被踩到狗尾一般,这么大一块肉,换做老夫要割下来,却也是要好生纠结”
历史上的戚继光,并非是一个像海瑞一般清正廉洁的大清官
相反,他为了弥补军饷不足和提升底下兵士待遇,敛财之事也是从不避讳
甚至于,以军舰作为海船进行贸易,在此之前他都已经干过了
此次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可也是历史上的记载,晚年的戚继光生活拮据,甚至是家徒四壁,需要亲友接济
他若真是个大贪官,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些钱财
正如后来史家有言,戚继光乃是“所敛之财,多用于军国”之人,他可太清楚,银子对于一支强大军队的重要性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胡守仁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若是戚家军先前能有这么大的赚银子能力,倭寇也能早些清除吧?
可这一笔银子,同样也是烫手的,毕竟他们是以西山的名义出海
胡守仁有些迟疑地说道:“戚公,能否给京师少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