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觉得里头堵得慌,有那么一点疼,紧接着一屁股坐便在地上
张允修上前赶忙搀扶他,充分体现了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笑着说道
“王博士小心些,学生囊中羞涩,可掏不起看大夫的钱,来,深呼吸,深呼吸瞧您这情况,心君怕是有隐疾,往后但凡身子有个不舒服的,来找学生,学生给你折减些医资呀!”
“莫要碰老夫!”
王弘诲一把甩开张允修的手,嘴一撇,委屈得差点哭了,对着张允修一味地骂道
“你这个无耻之徒!”
张允修倒也不恼,嘴里感慨着:“王博士还真是个率真之人,啊哈哈哈~”
余有丁在一旁紧紧抿着嘴唇,似在憋笑一般,可面上还要做出一幅古井不波的样子,严肃对张允修说道
“士元!不可对王博士无礼,他终究是长辈,随我去正义堂吧”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的国子监,恐怕不会太平了
张允修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弘诲,正打算随着余有丁出门,想起什么似的
转头看向了广业堂后头的几位“友人”
角落里,袁宗道三人差点将头埋到桌底下去,注意到张允修的目光,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张允修笑着拱拱手说道:“袁兄,刘兄,耿兄,我记住你们三位了,今后可要多联络联络感情才是”
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首辅官邸,正堂
“自万历六年以来,推行天下土地清丈,历时三年终是卓有成效,总计约为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之弘治十五年赢约三百余万顷”
一名身穿青袍,胸前补子绣鹭鸶的中年官员,坐在下手位置,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地禀报说道
官员名讳朱学曾,乃是北直隶大名府长垣县知县
时值万历九年,历时三年的清丈田亩事宜,已然基本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
长垣县于清丈田亩事宜中表现突出,特地被朝廷清点入京述职
第一站,自然要到张居正这
听完朱学曾的汇报之后,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
“朝廷早有议准,不论勋贵、皇戚所辖田亩,皆自五服亲属递减,勋臣之庄田也不应过二百顷,若血脉断绝,不论庄田数量几何,皆只留下五顷,勋戚之庄田,也照例按有司每亩征银三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开国以来,藩王勋贵,受封赐田,本为皇恩厚泽
然岁月迁延,大明已过两百余年,藩王勋贵本该为朝堂民生计,却广占腴田沃土,长此以往,致使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我大明朝岂能安稳?”
张居正看向朱学曾神情柔和
“尔等奉朝廷之命,兢兢业业,不辨亲疏,不异贵贱,一致于法田亩清丈事宜能卓有成效,居功至伟”
“不敢”朱学曾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全仰赖元辅之运筹帷幄,我等各司其职罢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他将朱学曾请到府上,自然不会只是说一些场面话,显然有着更深的含义
“万历九年伊始,清丈田亩已尘埃落定,欲将“一条鞭法”稳步推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此前,我命你清丈田亩事宜查缺补漏,寻其中问题,可有所收获?”
“下官.”朱学曾似有些迟疑,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居正则是凝神,看向朱学曾脚边的一张弓,若有深意地说道
“汝带着一张量弓来府上,可是要丈量一下我张府占地几亩”
朱学曾一阵慌乱,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不敢”
他没有想到,张居正身居庙堂之上,竟然还认得丈量田地的量弓
当即叹了一口气,纠结一番才肯开口
“实不相瞒,元辅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而今这事儿,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属下还是”
张居正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越发凝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里没有他人”
“嗐!”朱学曾叹了一口气说道“其中原委元辅一看这量弓便知”
他将量弓递给张居正,一边用手拃了拃,一边讲解说道
“清丈田亩之初,户部曾出过弓样,乃是三尺五寸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然地方实际中,量弓往往有所短缩,所谓三尺五寸,有些是三尺一寸,有些是三尺二寸,有些甚至不足三尺”
朱学曾咬了咬牙禀报说道:“多地官员,遇着寻常小民便用上这小量弓,多报些亩数;遇着高门大户藩王勋贵,本有隐瞒庄田,却用上大量弓
如此一来,大户自然少量些,小户自然多量些,地方官吏能向上交差,且也照顾了高门大户.”
刹那间,张居正整个人仿若变成了雕塑,他将量弓放置在掌心,脸上神色变得铁青,愤然说道
“依你之言,一弓扣了三寸,一弓涨了三寸,地方丈量田亩,做了好大一笔虚账!”
注1:张居正所述勋勋戚庄田递减政策,见《明史·志第五十三·食货一》:神宗时,复更定勋戚庄田世次递减法,视旧制稍宽其后应议减者,辄奉诏姑留,不能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