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会认为一手修筑它的人,会想着把它毁掉呢?
这些桩子,表面上能支撑很久,可一旦水压剧增,到了夏天降雨带来的持续高水位长时间浸泡,内部就会像朽木一样……崩溃
我还动了泄洪闸门和泄洪道,安装了一些机关,我又对大堤底部的粘土心墙和防渗帷幕掺了沙子
这座大堤,看上去还是如此的雄壮,仿佛能再伫立在此数百年,让后人看见它时,都会感慨我的功绩
可谁知道,若是董教主您此时全力施展,以一人之力,便可摧毁整座堤坝
届时,生灵涂炭,民怨沸腾,粮仓尽毁,漕运中断
大宁,将在一瞬间陷入瘫痪”
张回低着头,用手抚摸着这块大堤的块块青石,眼里……有唏嘘,也有决然
他在江南待的太久了,久到……让他从一位政客,在日积月累下,成了一位出色的工匠
董平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张回一眼
就算是以他的如水般的心境,也不禁因这个男人的话掀起了一阵波澜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董平问道
张回笑了笑,道:
“现在还不行,雨下的还不够大”
“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董平皱眉道
石先生也看向了张回
张回嘴角微微浮现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这里,会有人来处理的
我们……向西走,那里才是我们该施展的地方”
“往西走?”
石先生皱起眉头,出声道
在张回向国师府交代的计划中,脚下的白鹿堤,便是爆发点
也就是说,张回又变动了计划
这已经脱离了北蛮和祁王的掌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家陛下那二小子,就要到这了
事发的太过突然,准备根本做的不够
这点时间,是不够我触发机关摧毁白鹿堤的,就算让董教主和无风联手对它进行破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张回缓缓道:
“更何况,我总觉得,从钱立升到江南,再到李老二南下,一切都太巧合了些
我从四十年前开始,就从来不敢小看我家陛下
我心里,总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所以,我们现在立刻更换目标,去一个完全存在于计划之外的地方”
“去哪?”
石先生皱起眉头
张回最后拍了拍白鹿堤的石头,随后转身离开
“谁告诉你们,我在江南待了那么多年,只对一座大堤做了手脚?
陛下,这次,我总该胜您半子了吧”
……
运河岸,
一个腰间佩刀的男子趴在碎石上,仿佛完完全全失去了生气
一个老头路过了这里,
扭头,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
还是没去管
老头觉得自己要迟到了,不能再沾麻烦事了
可谁知,还没等他走两步,那像死了一样的男子突然极为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
老头迟疑了一下,毅然继续向前迈出步子,没去管他
从辽地到江南,这一路上,就因为多管闲事,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办法,他年轻时就是行侠仗义的性子,手中一柄剑,管的就是世间不平事
也别问管成没管成,是给人家添了麻烦,还是真帮了人家忙,亦或者是好心办错事,反正他是帮了
但后来,他慢慢发现,有很多事,不是他想帮就能帮明白的
世间,对错之间,比他年轻时爱喝的浊酒都浑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
自己也就只有这三尺剑,自己也就看这三尺,别的……去他娘吧
所以,这次下山,他就管了眼前三尺
然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误了日子
老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
嗯……在三尺之外了
不管了
老头继续向前走去
“老、老先生……”
身后,那男子竟然抬起了脑袋
老头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
可下一刻,他感到一股风吹过他的裤腿,似乎是在阻拦自己?
老头停下了步子,挑起眉头,转身看去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此人是有功夫底子的,此时受了重伤,没能好好休养在这岸边趴着,估计是从河里漂上来的,出了什么意外?
“你是何人?”
老头问道
男子虚弱地张了张嘴
这回,他是真快死了
“晚、晚辈……十、十三衙门,柳乱”
闻言,老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向后走去,来到了柳乱身旁
随后,他伸出手,隔空在这男子身上点了两下,魂力伴着真气进入他体内,护住心脉,勉强算是吊住了这家伙的命
“小子,遇到老夫救你一命,你这辈子足以自傲了”
老头哼哼两声
随后,扭头离开
“前、前辈,可否留个名讳,柳乱日后必报今日之恩”
柳乱艰难地撑起身子,冲那道背影喊道
老头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嘴角轻翘,
道:
“老夫……陈一”
“陈一?”
柳乱皱起眉头,只是觉得很是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说,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
老头扯了扯嘴角,迈开步子,离开了此处,向南行去
“黎老头,这小子连老夫都不认识,你怎么带的兵!”
……
白鹿堤
数十骑匆匆赶到此处
李泽岳并未在这大堤前停住步子,下马后,他径直向内走去
绣春卫采律官们四散开来,去寻找此地的官员以及当地工匠
还有一部分水性好的绣春卫,到了大堤下直接扎进水里,去探查水下大堤的结构,看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李泽岳面沉如水,登上大堤
雨,下的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