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2 / 2)

太后 道玄 3079 字 4个月前

孟摘月感怀地笑了笑,轻声跟他道:“本宫想要改变《大殷律》,废除连坐之刑,将一切罪止于其一人,不害其父母妻儿”

许祥神情一怔

一直以来,他对于公主的想法,都产生的过于表面了

在他心中,金枝玉叶的抬爱,无异于裹着蜜糖的□□,外表甜蜜,而内里却害人害己他不堪厚爱,更不能因为知错而犯错,带累公主、带累曾救他的太后娘娘

孟摘月可以任性、狂妄、肆意妄为,她可以今日想一出,明日又是另一出,她可以不长久地钟爱任何人,哪怕她嫁给了谁,却也不是属于那个人的,公主只属于她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许祥一旦对她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和想要靠近的愿望,都会落得个必死无疑的下场

这是一整个世俗的不容许

所以他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告诉自己,你曾经受到过如此的垂爱,老天在剥夺他大部分东西之后,还给了他一点点不能回应的垂怜

但这一刻,许祥深刻地自省,他觉得狂妄、幼稚、没有见地的人是自己,他如此自然地认为孟摘月的力量有限,毕生不能改变两人之间的窘境,他一意孤行地认为,她的热爱都是短暂的,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贪玩之举

他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惭愧

孟摘月没有注意到他怔愣的神色,兴致勃勃且富有挑战欲地道:“我自己——恐怕不行,但我生来即是公主,这一点十足有幸,待我在大理寺参研得有些成果,便向母后提议这件事,但你我都知道……圣天子的言行很难更改,这件事光是想想,就知道道阻且长,旷日费时,非要有一生践行的毅力不可”

她拍了拍手心,轻快一笑:“许秉笔,听闻大修行者皆会发下宏愿,你说,这就当本宫立下的宏愿如何?”

许祥迟缓地回神,心口不一,只能秉持着一贯的谨慎劝告,低声:“请殿下三思”

“我已经三思、四思,恨不得十思过了”她说,“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你么……你才不配呢,本宫是为了当一个好公主,为了让这个国家记住我的名字,这有什么难的?就是天下的月亮,我也摘得下来”

其实,两人彼此都知道,这非常难,这难如登天

她的话一出口,很快就自己又后悔了,怕她脱口而出嫌弃人的习惯会伤到许祥的自尊

然而许祥并未受伤,他很认同公主的这番言论——让殿下为他改变行止、立下宏愿,他区区一个阉宦奴婢,根本不配

许祥跪了下来,行礼请罪,语调谦卑:“殿下绝不会是为了奴婢,奴婢微陋如草芥,从不敢做此想”

孟摘月被噎住,如鲠在喉,气得抬脚轻轻地踹了他一下,可她忘了自己脚还伤着,痛得嘶了一声,弯腰倒了下来

许祥连忙搀扶住她,语调稍促:“殿下?殿下不要乱动,以养伤为重……”

孟摘月狠狠拍了他一下,疼得额角渗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微恼的娇嗔:“闭嘴!”

许祥当即闭口不言

孟摘月缓了好一会儿,眼泪都疼出来了,她用手绢擦了擦通红的眼角,把盖好印的公文还给他,开口问道:“许祥,你内厂没有要事吧?”

许祥道:“暂时……没有”

孟摘月道:“你背我出去看看雪”

他迟疑未动的档口,旁边的小内侍殷勤凑上脸来:“殿下想看雪,不必麻烦许督主,奴婢可以背您,到时候让府内都知给您打个木轮椅,奴婢推着您——”

孟摘月冷下脸,阴测测地道:“再多话本宫把你腿打断,这木轮椅给你用吧”

小内侍咽了咽口水,缩头回去

许祥这才默默遵从,低下身等她爬到背上

跟他,两人是不必忌讳男女之防的毕竟所有人都觉得许祥不是个完整的男人,根本无须被忌讳,也成为不了其余男人的竞争者

孟摘月爬上他的背,伏在对方宽阔的脊背上

光看还不觉得,但一贴近过来,孟摘月才发觉他虽然清瘦,但肩宽挺拔,很有安全感

她的下颔搁在许祥的肩膀上,在他耳畔说:“你是不是躲着我呢”

许祥刚站起身,耳后熏起一道温热香风,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抬脚走了出去

“公主垂询,不可避而不答,避者罚跪,这是公主府的规矩”孟摘月小声说,“我要罚你了啊”

他终于说:“奴婢没有”

“哦——你没有”孟摘月道,“你就是一见面从来不敢抬眼看我而已,哼,你没有怪不得是权势滔天的阎王呢,这瞎话本宫就说不出”

许祥道:“奴婢……”

“好了”她道,“别找借口了你就是觉得我幼稚,觉得我性情顽劣,你觉得我是个草包笨蛋,不相信能有什么好结果”

许祥清咳一声,以掩饰从前的偏见

“算了,本宫大度,本宫不计较你”她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咱们去看大理寺庭院里的那只獬豸像”

獬豸是明辨是非,代表“正大光明”的司法之兽,大理寺有一尊很大的獬豸石雕

出了堂中,随行的小太监撑开一把红伞,孟摘月亲手接过伞,说:“我来,你回去吧”

伞上落雪纷纷

她被稳稳地背负着,对方的脚步很稳孟摘月说着出来看雪,但目光却没有离开过他,直到许祥停在那尊獬豸石雕前,她才轻轻地探出手,碰到许祥的发鬓

他浑身一僵

孟摘月道:“许子骞,我查看过朱墨案,也见过你的那一卷,探花郎,御史,阶下囚,罪奴,权宦”

子骞是他的字骞,意为“腾飞”、“高举”,但同时,也意味着“缺憾”、“亏损”

他跟这个字分别已久

这是他的隐痛,能够亲昵唤他这个名字的人,大多到了地下昔日之友朋视他如贼寇、如爪牙,如除之而后快的夜叉猛兽

但这也是他获罪前最后的清白,拥有这个字的最初几年,值得被怀想和纪念

他感觉到,孟摘月一点点地埋在他肩膀上,声音带着一种坚决又纯真的笑意

“连坐之刑,实为酷刑”她道,“有我在,像你这样受苦的人,会越来越少的你要相信本宫,本公主什么都做得成”

他立在雪中许久

当孟摘月以为许祥不信的时候,听见一句

“我相信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