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惊呼一声:“幼平!你怎么来了?”
周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公子离家三月,吴夫人日夜牵挂况且……”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羽,“荆州刘表近来动作频频,吴侯怕路上有失”
苏羽望着周泰身后二十余名精悍骑士,腰间吴钩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夜,荀彧在尚书台偏厅递给他一封密信,信中只说“荆襄多瘴疠,江东需猛虎”那时他还不解,此刻见了周泰带来的人手,才恍然明白荀彧早已料到前路凶险
“刘表?”孙策按捺不住性子,“他敢拦我?”
“公子稍安,”周泰沉声道,“刘表虽未明着异动,但他麾下蒯越近来在江夏集结船队,恐是不怀好意”
苏羽勒转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里的天空被云层遮蔽,隐隐透着压抑的灰他忽然想起建安三年那个深秋,曹操在宛城大败时,荀彧曾连夜修书给他,信中说“乱世之中,守业更比创业难”那时他还在徐州陶谦麾下做幕僚,看着信中墨迹,只觉字字都浸着寒意
“先生,我们走水路还是陆路?”周泰问道
苏羽沉吟片刻,指尖叩了叩马鞍:“走涡水”
涡水自陈留蜿蜒向东,经汝南入淮河,正是回江东的捷径更重要的是,他记得曹操在涡水沿岸设有粮仓,当年讨伐黄巾时,他曾与曹操在此分兵那时的曹操还会笑着说“子羽若肯留下来,我给你建座最大的学馆”,而他只是摇头,说“我要找的学生不在许昌”
船队行至涡水中段时,忽然起了浓雾周泰指挥着骑士们警惕四周,孙策却缠着苏羽要下棋苏羽从行囊中取出一副旧棋盘,棋盘边角已被磨得发亮,正是当年在洛阳太学与荀彧对弈时用的那副
“先生执黑先行?”孙策捻起一枚黑子,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苏羽却摇头,将白子推到他面前:“你用白棋”
孙策不解:“棋理之中,白棋后行,岂不是吃亏?”
“真正的棋局里,后发未必受制,”苏羽落下一枚黑子,“就像当年董卓入京,天下诸侯皆欲争先,唯有曹孟德选择隐忍”他指尖顿在棋盘中央,“这里是许昌,你看——”
黑子在天元落定,周围瞬间被白子围堵孙策看得入神,忽然拍手:“先生这是诱敌深入!”
苏羽笑了笑,目光却飘向舱外浓雾中隐约传来橹声,周泰的喝问声在水面上荡开他忽然想起初平元年,他与曹操在酸枣会盟时,也是这样一个雾天那时袁绍高坐盟主之位,曹操却在帐外与士卒同吃同住夜里曹操拉着他的手说“子羽,这天下要变了”,他望着帐外摇曳的火把,只觉掌心被曹操握得生疼
“先生!”周泰的声音忽然在舱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有船队靠近,旗号是……荆州的!”
孙策猛地站起,腰间吴钩瞬间出鞘:“来得正好!”
苏羽按住他的手腕,目光透过舱门望向雾中那些模糊的帆影在雾里若隐若现,船头隐约可见“蒯”字旗号他忽然想起荀彧信中那句话——“守业更比创业难”,此刻才明白,荀彧要他守的,或许不只是许昌的城防
“幼平,”苏羽扬声道,“挂我的旗号”
周泰一愣:“先生的旗号?”
“对,”苏羽从行囊中取出一面素色旗帜,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苏”字,“告诉他们,我苏羽在此”
旗帜升起的瞬间,对面的船队忽然停了下来浓雾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可是洛阳苏子羽先生?”
苏羽朗声道:“正是足下是蒯异度?”
舱外沉默片刻,随即传来蒯越的笑声:“久闻先生之名,今日得见,幸甚只是不知先生为何与江东小儿同行?”
孙策怒喝:“老匹夫休要放肆!”
“伯符,”苏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说”
蒯越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玩味:“先生当年在徐州拒曹孟德,在南阳助刘玄德,如今却要投江东?莫非是觉得曹操难成大业?”
苏羽望着雾中帆影,忽然想起建安元年,他在许都初见曹操时的情景那时曹操刚迎献帝于许昌,意气风发地说要“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站在一旁,悄悄对他说“孟德之心,似已非昔日”他当时只笑说“天下未定,人心易变”,却没料到一语成谶
“异度可知,”苏羽的声音平静如水,“二十年前洛阳太学的槐树下,有三个年轻人分食麦饼那时曹操说要做征西将军,荀彧说要重兴礼乐,而我说要教出定天下的学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策身上,“如今,我的学生在此”
雾中传来蒯越的轻嗤:“孙策不过黄口小儿,如何能定天下?”
“他或许现在不能,”苏羽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年曹孟德在洛阳时,谁又能想到他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舱外忽然陷入沉寂,唯有水声潺潺过了许久,蒯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复杂:“先生可知,荀彧昨日在许昌城头立了一夜?”
苏羽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颤
“他让我带句话,”蒯越的声音低了几分,“说‘守’字易写,行之却难”
苏羽望向舱外浓雾,仿佛能看见荀彧立于城头的身影那个永远身着素衣的男子,此刻或许正望着涡水方向,手中紧握着那卷写满国策的竹简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年,曹操在宛城纳张绣婶母,导致典韦战死,自己险些丧命那时荀彧在许都彻夜未眠,写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八个字,派人快马送往前线曹操见了那八个字,竟在帐中枯坐三日
“告诉文若,”苏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记得洛阳的麦香”
雾中的船队渐渐远去,橹声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孙策不解:“先生为何不与蒯越一战?”
苏羽将棋子收入棋盒,轻声道:“有些仗,不必打”他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浓雾,“就像有些棋,不必赢”
船队行至淮河入江口时,已是半月之后两岸渐渐显出江南特有的青瓦白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孙策站在船头,望着熟悉的景致,忽然放声大笑:“我回来了!”
苏羽望着少年舒展的背影,忽然想起初遇孙策的那天那是兴平二年的冬天,他在寿春街头看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阵图,眉眼间满是倔强那时孙策的父亲孙坚刚战死襄阳,少年眼中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你在画什么?”他走上前问道
少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破黄祖的阵!”
他忽然笑了:“我教你破天下的阵,如何?”
少年愣住,随即用力点头,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先生,前面就是历阳了!”孙策指着前方的城郭,那里的城楼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羽望着历阳城头飘扬的“孙”字大旗,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卷竹简最末一卷背面的“守”字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极了当年洛阳太学槐树上的残阳他忽然明白,荀彧写下的不是让他守许昌,而是让他守住当年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