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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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初用手背轻轻拂了拂自己额头上的汗,犹豫一瞬,终于把那顶可笑的帽子摘了下来叫徐瀚文看见,她又要挨一顿指责
“时山……”叶初扯起帽子的绒毛,蹭着自己头上的汗水,我看出她在拖延时间,组织语言其实没有必要,我的脑子刚刚空白了一瞬,问出这句话完全是肌肉反应,她哪怕说今天的花儿是绿色的,我也只会点头说对
“时山,”她终于说,“我以前写字不好看,但是、但是描红控笔又需要专注,我那时一天要跑十几个小时的龙套,再花一大笔时间练字,实在是太累了”
叶初的字我见过,很漂亮,清秀俊逸,带着一点文人的风骨我适时地恭维了一句:“是吗?那你现在进步还挺大”
叶初罕见的有些焦灼地打断了我:“闭嘴!你——”
明明说的是我的事,叶初却显得十分着急这种反应多少减去了我心中的森寒我说:“别急你想说什么?”
叶初说:“我也是人,也会累,因此有一段时间,就想着偷懒我买了一大沓带着凹槽的字帖你知道那种字帖吗?”
叶初比划着:“就是那种,上面的字迹陷进去的字帖只要将笔尖伸进凹陷的字迹里,笔尖就会跟着沟壑自如地走动……”
她到底在说什么?
叶初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一把扯开了自己厚重衣服的领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这种凹槽字帖,我一次描摹几十张也不会累临摹出的漂亮字迹,规规整整,没有一点出格的地方”叶初垂下头,“但是,后来,我的奶奶——她以前是个老教师,对我说:这样是不行的”
“凹槽的轨迹能引导笔锋的走向,因此,初学者可以很容易地跟随着凹槽,掌握笔画的方向此外,由于凹槽的物理限制,哪怕闭着眼睛描摹,也不会出错,很快就能描出大片大片漂亮的字因此,便会产生很大的成就感……”
叶初伸出手指,在我们面前的空气中描摹着字迹:“奶奶说,这种被动练字,是一种偷懒的手段过于依赖凹槽,当脱离‘凹槽’时,字形就会恢复原状
“对于无法控制笔触的小孩子和书法初学者,凹槽是有效的可真正的书写需要不断地主动观察和调整,长年累月地用凹槽练字,写出来的字只能停留在形似,而不是神似”
叶初收回手指,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我那目光中有怜悯,却不是我要的怜爱,而是一个老师,对待班上最勤奋却最笨拙的学生的惋惜
“时山”叶初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语气说,“‘书写’究竟是你自己的事,凹槽引导的成就感,只是一种错觉这样是不行的”
叶初的措辞十分谨慎,小心翼翼,像是怕戳中什么似的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我打了个寒噤,仿佛被冷水浇了一头一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爽朗地笑道:“哈哈,你对书法还蛮有心得?奶奶听起来也是位很了不得的老师”
叶初的声音顺着寒风灌进我的耳朵:“时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明人不说暗话,《天半》对我很重要,李益明对《天半》更重要如果你……”
“叶初!”
徐瀚文的怒吼在我们身后响起,这老倌冲上前来,一边拎起叶初,给她把帽子㨄起来罩到头上,喷了叶初一脸:“这么冷的风,为什么不戴好帽子?万一感冒了怎么办?想要剧组为了你一个人停转?”
叶初只得连连道歉,老老实实把扣子扣好、帽子戴好徐瀚文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你怎么也在这?”
我说:“我和叶初在交流书法”
“交流他妈的什么书法!”徐瀚文骂了句脏话,“你那场戏ng了几回!我早跟你说过……”
初学者,初学者,初学者
“别把你那些东西搬到这里来……”
凹槽、凹槽、凹槽……
“叶初跟着你ng了这么多遍,扫地的都能把台词背下来了!”
错觉
“怎么,你的脑子还给詹可祥了?”
一股难言的暴虐之气忽然涌上我的胸膛,我冲上前,一把拎起徐瀚文的领子,将他拎离地面:“把你的嘴放干净点”
徐瀚文拍起戏来仿佛着了魔,生死都顾不得,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愿意要你?如果不是汝台一见你就绿眼放光搞一言堂,你连这个剧组的门都进不得!”
“够了!”
叶初听我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上前拉架她的力气很大,一把就把徐瀚文从我手中薅了出来,当然,徐瀚文是不会感激她的徐瀚文只是剧烈地喘了几口粗气,迅速平复了情绪,对叶初道:“回去补拍”
徐瀚文最近睡眠不足,整个人仿佛得了狂躁症剧组除了演技最好的薛浩东和齐鸣,人人都要听他的狮子吼
我知道,《卿云传》的失败让他急于挽回自己的口碑,而《天半》的剧本又很合他的胃口,汝关的强横让他满头官司多管齐下,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了
然而这不是我发怒的理由
我真正想拎起领子质问的是另一个人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得尊重她,爱护她,把她当作我最重要的爱人如果我不这样欺骗自己,这部戏就全毁了
叶初跟着徐瀚文走了,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我数次,眼中隐隐有忧虑闪动
她怕我拖她的后腿她于诠释爱情一道,本就不够专精如果再配上一个不‘入戏’就无法演好的搭档,只会糟上加糟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不愿意和我一起,使用带着凹槽的字帖仅仅是因为,她的老师告诉她,这样是偷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居然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