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清宫
“吸溜……”
一阵吸食面条的声音,在这座大明至尊的宫殿里回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乌压压地站着一大群太监
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各个掌印,乃至安民厂(王恭厂)、盔甲厂这等挂靠在外廷机构下的管事太监也全都站在下面
如司礼监、东厂这等重要部门,更是中层级别的太监也全都到齐了
所有人都垂着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偶尔有人按捺不住,也只敢用眼角余光,斜瞟向站在最前列的身影——魏忠贤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也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御座之上,新登基的皇帝朱由检,正旁若无人地对付着一碗面
周钰坐在御座边一个软榻上,双手拖着下看着朱由检,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
面是周钰亲手做的,手艺算不上精湛,面条有些粗细不均,盐甚至还下多了
但对于吃了几天周氏麦饼的朱由检来说,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却是无上的珍馐
他吃得很香,也很满足
登基大典繁琐而冗长,实在让他筋疲力尽
仪式一结束,他便立刻让贴身太监徐应元,将这些内臣的头头脑脑全部召集至此,而他自己,则先要填饱肚子
终于,最后一口面汤下肚,朱由检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他拿起丝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整个过程,殿内鸦雀无声
“都来了?”
朱由检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阶下众人
“朕初登大宝,对宫里的人和事,还不大熟悉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认认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一个个报名吧,姓名,职司,都说清楚”
话音落下,底下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大部分都已经意识到这是新君登基后常规的腾笼换鸟
只是不知道哪些人会丢了肥差,哪些人又可能借着机会,扶摇而上
有的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新君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有的人则眼中闪烁着光芒,将此视为一步登天的机会
魏忠贤心中一紧,正盘算着自己是否该第一个出列,以示恭顺
然而,他身侧一人已经抢先一步,走了出来
“奴婢王体乾,掌司礼监印,兼掌御用监印、尚膳监印”
王体乾身形微胖,面色白净,看着倒像个富家翁
他声音沉稳而清晰,他一动,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众太监纷纷出列报名,魏忠贤一时间居然被晾在了原地
“奴婢涂文辅,掌御马监印”
“奴婢李永贞,掌巾帽局印”
“奴婢石元雅,掌针工局印”
……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听着,尽量将人名与真人对应起来
史书上的一个个名字,此刻都化作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奴婢王守安,提督御药房”
“奴婢田玉,提督正阳等门”
“奴婢王承恩,提督盔甲厂”
当听到“王承恩”这个名字时,朱由检正低头喝茶,忍不住手抖了一抖
他抬起眼,循声望去
出列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身形有些佝偻,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
啊?这?不对吧?
朱由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抬头之前原以为是他的忠诚伴伴王承恩要出场了
可眼前这位老太监,看样子,别说十七年后,恐怕再过几年,路都走不动了
若真是他,怕不是自己还得托着他,才能让他成功吊到树上……
看来此王承恩非彼王承恩
旧时青史只做尘,历史上的只言片语,背后到底掩埋了多少真实
朱由检刹那间不禁思绪万千
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背后却是真实的世界与人生
东林党是一个名词,但里面数百人,难道每个人的意见都一致吗?
历史上的忠臣,真实能力又如何呢?
历史上的奸臣,把他放到另一个位置,又会不会变成忠臣呢?
坦白说,就如此刻,他看着下面这群人,他们是阉党,是奸佞,是史书上的祸国殃民之辈
但如果他真的改革成功,拯救这神州陆沉的命运
在这个故事中,他们之中又谁忠谁奸呢?
他的片刻失神,立刻被殿下那群人精捕捉到了
报名的声音为之一滞,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刚报过名的王承恩更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新君
朱由检暗自感叹,能在内宫这残酷环境混到掌印的,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他收回思绪,挥了挥手:“继续”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报名继续进行
等到所有人都报完了名字,魏忠贤终于按捺不住,从队列中走出,深深一拜
“奴婢魏忠贤,提督东缉事厂”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厂臣的大名,朕自然是知道的”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而是闭上了眼睛,靠在龙椅上,修长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御案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殿中所有人的心上
朱由检并非在犹豫,关于内廷的人事变动,他早已成竹在胸
此刻,不过是在脑中做最后的考量,以确保万无一失
内臣,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家奴
他们的升迁贬黜,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无需经过外朝,更不必论资排辈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他初登大宝,提拔潜邸旧人,安插亲信,再正常不过
但不可能全部撤换
一方面没有必要,很多位置旧人新人并无区别
就比如针工局和惜薪司,谁上去都是一样贪,本身就是肥差而已
另一方面则是更惨淡的现实
他,朱由检,信王
乃是不受宠的藩王,5岁生母为父仗死
辗转李庄妃、李康妃抚养
待到稍微长成,又长期被魏忠贤、客氏提防、敌视
能到他这里来的太监会是什么好货色啊?
有能力、有手段、有门路的太监都去内廷卷了,再不济配往外地做矿监、监军,那也是土皇帝一般的待遇
所以他甚至连一个自小看顾他长大的太监都没有
想到此处,朱由检忍不住心中暗骂一声
算了,就如原先打算,一众职司中,先拿下最要紧的几个吧
剩下则先用人事、人情互相制约,勉强裱糊一下
后面再慢慢从年轻太监中提拔心腹
终于,敲击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