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王氏眉毛一竖,手中擀面杖如刀剑,“老身嫁给你四十二年,也就离开了一年多,就成贵客了?”
“戚元敬,你是要休妻么?”
“唉呀!”戚继光跺脚,“夫人误会啊!俺的意思是说,夫人如贵客…唉,也不是”
四十二年夫妻,他又怎么能真正割舍王氏?
王氏冷哼一声,走上来拂去戚继光身上的雪,打量了戚继光的气色,说道:
“你这憨货,身子倒是大好了”
“本来铁了心,等你死了再回来,生前不再见你可架不住有人好说歹说,劝了老身几个月,老身只好回来过年”
戚继光闻言,想起朱寅和宁采薇送行时的表情,立刻知道是稚虎的手笔
这螟蛉之子,真是孝顺啊
王氏脸色好看了一些,说道:“这么大的府邸过年都没有年货!仓库里穷成了老鼠窝,还要老身的体己钱办年货!”
本来,王氏已经决定不再见戚继光等戚继光死后,她回来祭奠送葬也就是了
她是将门虎女,十六岁嫁入戚家,因为爱舞刀弄枪,早年没少受婆婆惩罚,以至伤了身子,仅生了个女儿就无法再生
戚继光背着她纳了几房妾室,她虽然记恨,可也忍了嫁狗随狗,日子终究要过,戚家不能无后
可是戚继光为了养兵,为了功业,居然私人举债!
她不知道劝了多少次,甚至联合几个不对付的妾室,一起苦劝戚继光,不要因公损私
抗倭对不对?对报国该不该?该
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家业往里面填啊抚恤士兵你要掏钱,补充粮草你要掏钱,贿赂权贵你要掏钱
这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大明朝这么大,皇帝这么有钱,轮得着你毁家纡难么?大明是朱家的,不是你戚家的啊
可是,这男人铁石心肠,我行我素
最后做官做到一品,反倒是债台高筑,真是咄咄怪事家中的祖传产业,无论是田地、店铺、珍藏、良马典卖的干干净净
最后还不够还的,折腾的精光竟是还欠了三万两银子偌大一个少保府,妾室遣散,奴仆发卖,空空荡荡如鬼宅
他成了天下名将,可是戚家却山穷水尽等他被罢官夺俸,居然无米下炊,三餐不继!
他自己戴罪,还连累几个儿子无法入仕,老大不小的无所事事,没人敢嫁女
更难以忍受之处,那些落井下石的债主,隔三差五上门逼债,这日子还怎生过得?
她要是不带走自己的嫁妆,还不是落到债主手里?到时戚继光死了,都没钱安葬!
可是数月前,有人找到自己,说是戚继光义子派遣,劝说自己回家那人前后来了好几次,苦口婆心的不厌其烦,终于劝自己回家过年
但她决定,过了年就走,免得又被债主堵门羞辱
可她回来大半个月了,债主居然一次也没有上门难道债主们变好心了?
问戚报国,戚报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戚继光看着头发花白的夫人,当年美娇妻,如今朱颜改,想起当年的伉俪情深,真有隔世之感
他主动携着夫人的手,语气关情的说道:“当年是俺有负夫人,如今俺心有悔意,还请夫人…”
王氏甩脱他的手,眼圈微红的说道: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忠臣当成你这般模样,真真让人笑掉大牙!俺可告诉你,过完年俺还是要走的!不然债主天天来烦,俺会气死!”
想到那些债主,王氏的心情又恶劣起来
戚继光指着身后的马车笑道:“如今何惧债主逼债?这马车之中,就有四千两黄金,不但还债够了,还有结余”
这一年多来,戚继光也分润了几万两战利品朱寅很是贴心,将几万两银子全部换成了黄金,让戚继光运回来
“四千两黄金?”王氏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戚元敬,你哪来的四千两黄金?何苦唬我!”
要说戚家当年也是家大业大,锦衣玉食几万两银子也不是没见过
可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债台高筑,别说几万两,就是几十两都没有了
老东西都被罢官夺俸了,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张居正“党羽”,那里搞来四千两黄金?打家劫舍不成?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车一瞧,赫然有两口箱子打开一看,金光灿然,果真是黄金!
她下了马车,直接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压低声音道:
“戚元敬,你哪来这么多黄金?你可不要再给戚家招灾惹祸!你自己杀头不要紧,不要再连累儿女!”
她知道丈夫武力绝伦,有打家劫舍的能力,也有打家劫舍的胆子若有为富不仁的人撞在他手里,他很可能在债务的逼迫下劫财
戚继光笑道:“说来也是运气,当年救了一个人,如今在南方已是巨贾他为了报答俺,又敬仰俺人品,就赠送俺四千两黄金,让俺还清债务俺如今无官无职,收了也不是受贿吧?”
“哦,夫人若是说不该收,俺就还给他”
戚夫人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脸色一沉,“胡说!你在骗鬼么!当老身昏头了?老身还不知道你?这些金子怎能如此轻易得来?商人最是唯利是图,谁会送你四千两黄金?这可是黄金!”
“你说,是不是劫财了?”
“唉…”戚继光叹息一声,神色苦涩,欲言又止
王氏冷笑不已,“被俺说中了?你当俺老糊涂了?”
戚继光乃是兵法大师,对付娘子也是一直用兵法,他当然知道娘子不会相信,所以这第一个说法是虚招
第二个说法,才是他为夫人准备的理由
戚继光面有难色,“实不相瞒,这些金子是稚虎送的他家是巨富,这些金子是他孝敬俺的四千两金子虽多,可对稚虎来说,并不算什么”
“俺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信有这么孝心的义子说实话,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俺才编了之前的说法不信你问报国,俺是不是收了个好义子?”
“报国!报国!”
王氏立刻想起了劝自己回来过年的人
说是受丈夫的义子所派难道就是那个义子么?
那个义子叫朱寅,之前还住过戚府她一回来就听戚报国说过了报国说,朱寅很敬重丈夫,一来就送银子孝敬
那么,此事就是真的了?
王氏顿时信了一大半她不相信商人这么大方,却相信缘分
戚继光继续说道:“不过,此事千万不能张扬俺是戴罪之人,世人说俺是张太岳余党若是被人知道俺和稚虎的关系,那就会连累他”
“稚虎如今是十一岁的解元,大明神童,前途无量啊俺是他义父,你是他义母,可不能宣扬这等关系,妨碍他的前程”
“是他?!”王氏神色惊讶,“稚虎就是那个江左朱郎?如今就是登州,也听说过他了!他就是你的义子?”
“都说他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小的解元公啊,什么文曲星转世,国家祥瑞”
戚继光满脸得意之色,一副深以为荣的样子,笑眯眯的说道:“不错,就是他俺和稚虎也真有有缘…”
王氏点点头,“那金子就收下吧,此事的确不能声张你被打成张居正余党,皇帝还在恨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和朱寅的关系其实,就是你这义子派人劝俺回来过年”
戚继光神色欣慰无比,“俺就猜到是他说是义子,其实犹如亲生父子没想到俺年到花甲,还能收个这么好的义子”
戚继光最满意朱寅的地方,当然不是朱寅的孝心,而是朱寅的本事
戚继光虽然说他和朱寅有缘,却没有提起靖海军的事情不该说的,他不会吐露一个字哪怕对发妻和儿子
他们不知道这些,才对他们有益无害
“爹!”戚报国喜滋滋的跑过来,“爹可是回来了!这一年多,孩儿还以为爹不敢回登州了!”
戚继光瞋目道:“混账!老夫不敢回?老夫怕什么!”
戚报国不敢还嘴,腹诽道:“爹你可不是不敢回么?说是去南方寻访故交旧友,其实就是躲着债主爹,你知道债主如今怎生骂你?骂你是缩头将军,赖账大帅,躲债少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