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端坐御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朱寅,目光阴冷
朱寅也不啰嗦,直接展开万历的谕旨宣读起来
听到口气严厉,如训藩臣的国书,日本君臣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就是怒不可遏
“髯虏无礼!欺人太甚!”
五摄家之首的重臣近卫前九,不等朱寅念完诏书,就怒气冲冲的一把扯过来,喝道:
“这种藐视日本的国书,不要递交给陛下!”
“来人!拿下去烧了!”
山科言经怒道:“没想到明国国书如此无礼!陛下,应该将他们赶出御所,限三日内离京!”
周仁漠然点头道:“准奏!”
公卿们顿时纷纷出言喝骂,此时哪里有一点文雅之气?他们腰间无刀,嘴上却有刀
“天照大神眷顾之神国圣地,岂是尔等髯虏所能折辱!”
“不知死活的马鹿!滚出日本!”
“尔等来时不落水而死,归时必入八岐大蛇之腹也!”
“髯虏!元奴!马鹿!滚出日本!”
“等到神国大军攻入北京,尔等何如猪狗!”
“神国大军征服明国,必让明国皇帝为陛下驾车!明国公主后妃,皆入军中为奴妾!”
郑国望等人气的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他们怎么敢对大明使臣,如此无礼?
朱寅看着汹汹喝骂的日本公卿们,看着一脸冷厉之色的周仁,心平气和的说道:
“本使是来送达国书,既然已经送达,本使就告辞了”
菊亭晴季冷然道:“日本并非明国藩属,这国书实在欺人太甚若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尔等已经人头落地也!”
“日本不欢迎你们,还是战场再见吧!三日之内,必须离开京都!不送了!”
朱寅似笑非笑的看了满殿公卿一眼,就转身带人离开御所
真就是被人赶出去的
回到聚乐第,使团众人都是愤怒不已
朱寅表面上也很愤怒,心中却很平静
采薇率领的舰队,算起来快到大阪了吧?
最迟明天,怎么也该到了
……
第二天下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京都,消息是从大阪传来的
海上突然来了南蛮海盗的舰队,如今正在攻打大阪!
“纳尼!”消息传到京都,公卿们都很震惊
可是御所的周仁天皇,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定是古特约好的南蛮舰队!肯定是!
古特不是骗子,他真的是南蛮皇帝的特使
干的好啊,古特!嚯嚯嚯!
最好是打下大阪,那样的话,对秀吉的威信,是个极大的打击!
天照大神,朕的机会终于到来了吗?
…
“纳尼?!”正在聚乐第举行茶会的丰臣秀次,得知有大量南蛮海盗舰队攻打大阪城的消息,顿时惊的跳起来
“消息可靠么?!真是南蛮海盗舰队?”
秀次抽出太刀,神色狰狞
前来报信的武士语气凄厉的说道:
“关白殿下!千真万确啊!船上的总大将,就是高鼻深目的南蛮啊!”
“船上还有很多南洋土著!是南蛮海盗的雇佣兵!”
“最少也有一万人,大筒和铁炮十分厉害,肯定是南蛮才有的!”
“八格牙路!”秀次一脚踢翻茶岸,“传令集合!京都只留下一千兵!其余的都随我救援大阪城!”
“大阪城绝对不能出事!”
“哈依!”
…
大阪城作为武家政权的都城,实在太重要了秀次的速度很快,很快就率领京都大军南下救援
京都距离大阪城,也就是一日路程,希望还来得及!
镇守京都的丰臣秀次一走,京都城顿时空虚了
…
“哈哈哈!”得到消息的朱寅知道,采薇到了
可是他不能说,只能对郑国望等人道:“南蛮海盗万余人居然来攻打大阪城,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将郑国望和徐渭叫到一起,开门见山的说道:
“月盈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我准备效法傅、班、陈、王,在京都来一出黑虎掏心…”
郑国望听完之后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朱寅居然敢这么干!
这可是日本腹心之地啊
“稚虎兄”郑国望摇头,“太冒险了虽然丰臣秀次带兵去救援大阪,王京空虚,可我们只有四百人啊”
“郑少卿此言差矣”徐渭一副智珠在握的神色,侃侃说道:
“当年傅介子以一剑之任,蹈异域之险时,他有多少人?班定远坦步葱雪、咫尺龙沙之时,又有多少人?咱们有四百精兵啊”
“少卿别忘了,唐太宗玄武门之变,也才三百人本朝成祖起兵靖难时,不过八百人”
“肘腋之地,但教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数百人足以谋大事!”
郑国望向来很有主见,可没有这么好糊弄她反驳道:
“文长先生此言虽说有理,却也不合时宜就算傅介子、班定远,也被司马温公批判为法家流毒,不足以示远、失信于天下”
“况且当时西域各国畏惧强汉,可如今日本却藐视大明,若是故技重施,岂非刻舟求剑?”
“至于太宗和成祖,本就顺天应命、三才具备他们有的不仅是那点元从,岂能以元从多寡论其成功?”
“可我们有什么?只有四百精兵”
她说到这里坐下来,“其他不说,单说一件事,便是个死局:就算能成功绑架日本君臣,又如何能逃回国?是变成鸟飞回去,还是变成鱼游回去?”
“解决这一点,这个谋划才可能成功否则就是作大死,不可活”
徐渭却是摇头冷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的郑国望有点恼火
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朱寅笑道:“如何回国?我们可以和洋人海盗合作啊他们不是在攻打大阪么?我们到时就去海边,搭洋人海盗的船回国”
“什么?这也行?”郑国望一脸愕然,“洋人海盗会同意?我们是大明使团,他们是海盗,一个是官,一个是贼,他们还能那么好心,送我们回国?”
徐渭笑道:“郑少卿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要这么想,洋人海盗已经得罪死了日本,为何还要得罪大明?”
“他们送我们回国,能赢取大明的友谊,说不定大明为了感谢,允许他们通商传教呢他们何不赌一次?得罪我们又没好处,他们为何要干?”
“如果我们再许以重利,给一点承诺,他们肯定求之不得啊毕竟只是搭个船而已,惠而不费的事,何乐而不为?洋人海盗是坏,却不是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愿意做个顺手人情,我们也有机会趁着鹬蚌相争,夺取船只扬帆出海关键要做到一个快字”
郑国望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这个法子乍一听很荒谬,可是仔细一想似乎又很靠谱?
朱寅正色道:“月盈兄,你大明国舅的名头,肯定是好使的最好到时你亲自去和洋人海盗谈,只要他们愿意搭载使团回国,我们愿意出十万两报酬,朱家出五万两,郑家出五万两到时,再让兵部报销”
徐渭闻言,抚须微笑
郑国望倒也不傻,她其实也是鬼精鬼精她虽然想不到所谓的“洋人海盗”和朱寅是一伙,但她却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
“如果…”郑国望神色沉吟,“我是说如果,洋人海盗觉得日本君臣奇货可居,等我们上了船,夺走我们的俘虏呢?”
徐渭道:“少卿能想到这一点,不愧是郑氏之千里驹这一点不难解决海盗就算想抢日本君臣,也是为了换取金银我们许给他们就是了朝廷俘虏日本君臣,就能极大打击日军士气,几十万两银子应该舍得给”
“横竖就是钱的事就算到时朝廷不给,皇上不给,不还是有朱家和郑家兜底么?你们两家都是豪富,凑个几十万两银子,换取这件泼天大功,不值吗?”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再贪可是这个能立泼天大功的机会,却是只有这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朱寅忍不住说道:“文长先生此言差矣,什么叫银子没了可以再贪?本官何曾贪过一两银子?先生不要乱说啊”
郑国望也和朱寅‘同仇敌忾’的说道:
“谁贪了?你看见了?郑家的银子都是经商所得和田庄收成你倚老卖老就能血口喷人?”
徐渭呵呵笑道:“是老朽失言了,还请两位见谅”
朱寅说道:“说正事明日大早,日本王周仁,会率领公卿大臣,去城东的贺茂神举行霜月祭…”
“…我们就在他们在祭祀时,率使团护军突然动手,将日本王和高级公卿们,一网打尽,全部俘虏…”
“京都眼下空虚,敌军不多,正是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早就准备的地图
“佛家在日本曾经势力极大,如今虽然衰微,可僧兵还是不少”
他的在城图西南一点,“这是重建后的本能寺,乃是日莲宗寺院,织田信长当年就死在这里,设箭楼与壕沟,眼下有两三百僧兵,虽在城中,尚不足虑”
“但还有一股僧兵,不可不防”
“这是比叡山!”朱寅在地图东北一点,“就在琵琶湖的东边,距离贺茂神社仅有十几里比叡山的延历寺是天台宗的总寺,京畿僧兵最多的地方,大概有一千僧兵,其中还有一百多人的火枪队”
朱寅神色有点凝重,比叡山的一千僧兵,是最大的变数之一,很可能会造成计划失败
“十几里,看到贺茂神社的烽火后,一大半个时辰就能赶到”郑国望皱眉,“我们只有四百人,都没有火枪,很难对付他们”
使团因为是出使日本,不能携带火器面对拥有火枪队的僧兵,很容易吃亏
朱寅点头道:“所以,比叡山到贺茂神社的路上,必须要有人负责阻击”
他又在一个位置点了点,“这里是比叡山到贺茂神社必经的八濑峡谷,十分险要只要烧毁八濑桥,哪怕百十人也足以阻击一个时辰”
说完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看着郑国望
郑国望蛾眉一皱,“你要我去那八濑峡谷阻击比叡山一千僧兵?”
朱寅笑道:“月盈兄,咱们四百来人,除去十几个使团文官,能战者也就三百八十多人”
“兵部只给了使团八十护卫,再就是我的一百二十家丁,你的六十家丁,还有一百多女真人”
“你若是带走六十郑家私兵担负阻击,使团就只剩下三百二十人能战”
“可是扈从日本王去贺茂神社的兵马,最少有三百多人贺茂神社是倭国大神社,本身也有兵马,叫‘社家武士团’贺茂神社有三百多人的社家武士”
“这加起来就是七百,最少!”
郑国望道:“可是我六十私兵,要阻击一千敌军你三百二十人,却只对付七百人你还觉得我是美差?”
徐渭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少卿先别急啊少卿难道忘了,贺茂神社距离王城只有五里地?”
“贺茂神社的烽火一点燃,王城中的留守兵马就会直扑贺茂神社,两刻钟就能赶到到时,宫保要对付的就不止是贺茂神社的六百多敌兵,还有出城来援的一千多敌军!”
“少卿带走六十人,宫保身边只剩三百二十人,却要对付两千之敌!而且,不是据险而守!是面对七倍之敌,打硬仗!”
“少卿,宫保的任务更重啊”
朱寅点头道:“不错月盈兄,我是正使,当然要担负最重的担子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阻击比叡山的僧兵,我就让我的家丁去”
“我去!”郑国望银牙一咬的点头
“好!”朱寅抚掌道,“月盈兄真英雄也!”
“这第一盘棋,终于要收官了”
徐渭笑道:“这一子落下,真可谓…黄莺扑蝶,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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