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迎着这些或年轻、或沉稳、但都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那片在阳光下流淌着梦幻色彩的花海,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
“那里,今年开春到现在,埋了六十个人”
“我亲眼见过十三个”
“基本都是年轻人,背包里塞几罐氧气,脚上蹬一双贵鞋子,就觉得自己能踏平这高原,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
“年轻气盛在这片高原上没有丝毫用处”
“他们永远留在了这里”
“这片花海是大自然的祭坛,每一朵盛开的杜鹃都是用无数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警示”
他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深刻的脸部轮廓,开始讲一个故事:
“去年五月,一个年轻摄影师来找我”格桑的声音像在叙述一件极平常的事:“他说要拍最震撼的杜鹃花海视频”
“我劝他等天气好些再去,他不听”
“结果呢?走到半山腰,一片黑云压过来,拳头大的冰雹混着雪片子就砸下来了前一刻还热得冒汗,下一刻就冻得骨头缝里都结冰人缩在石头缝里,嘴唇乌紫,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是直升机吊下来的,捡回条命,摄像机都冻裂了”
格桑的目光缓缓扫过队伍里每一张脸
直到他在每个人眼中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份他想要的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兴奋和好奇,而是真正沉淀下来,对这片美丽又严酷土地的敬畏后,他才停住话头
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现在,你们还想去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山风掠过花海,发出沙沙的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警示
沉重的寂静持续了两分钟,像高原稀薄的空气一样压得人胸口发闷
终于,队伍中那位双鬓染霜,年过五旬的老教授打破了沉默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平静而坚定:“当然要去”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锤百炼的沉稳
“山在那里,路在脚下,心在敬畏”
陈念知道这位教授
他是09年国内首批横穿给撒哈拉大沙漠的考察队员之一,也是队伍中对大自然最抱有敬畏之心的人
接着,队伍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陈念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格桑,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和决心:“亮哥说了,咱们是带着使命来的,总不能被吓回去!”
“而且来都来了!”
“对”林森跟着点头:“来都来了!”
没有一个人选择打退堂鼓
所有人都看着格桑,眼神交汇间,最初的震撼已化为更坚毅的勇气
无穷小量走到格桑身边,看着自己的队员们,眼底满是自豪的笑意:“怎么样格桑大哥?我的队友们还行吧?”
格桑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群眼神清澈而坚定的探索者
脸上的冷硬线条终于彻底柔和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弧度
“嗯,还行”他简短地评价道
随后,他将抽到尽头的烟蒂在脚下坚实的石头上仔细摁灭,确认火星彻底熄灭,这才弯腰捡起烟头,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众人,只留下一句:
“五分钟,前面等你们”
说完便转身,迈着沉稳而熟悉的步伐,径直走向那片如梦境也如传说般的杜鹃花海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默默消化着格桑那番直击心灵的警示,同时手脚麻利地检查装备、整理行囊
格桑的目的已然达到
那极致的美景之下潜藏的无情危险,已如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头,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和沉重
五分钟后,队伍集结完毕
花海入口前,格桑正斜倚在一棵虬劲的老树旁,斑驳的树皮映衬着他古铜色的脸庞
他抬手指向花海深处一片开得格外繁盛、如同粉色云霞般的杜鹃花丛
“看到那片粉了吗?”
格桑的声音在花海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去年,一个藏族姑娘亲手种下的她说,愿这花像酥油灯的光,给迷路的人指引回家的方向”
“记住它,也记住这句话”
“最美的风景,永远与最深的敬畏同在”
说完,他便步伐稳健地踏入了那片由花朵铺就的斑斓小径
“跟上”
“云层压低了,快要下雨了”他抬头瞥了一眼不知何时聚拢起来的铅灰色云团,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敲响了行军的鼓点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