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广怒道:“你说弹得不好?我这就弹给你听听”说着但将瑶琴横放膝头
薛慕华忙摇手阻止,指道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当今天下,少有敌手”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说道:“无怪你以棋盘作兵刃,只是棋盘以磁铁铸成,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范百龄道:“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
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他不论是行坐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一番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用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
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
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我苟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姓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
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晒”苟读怒道:“什么?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
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着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做过领军将军之职,因此大家便叫他吴领军”
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则人鬼不分”吴领军道:“倘若描绘阁下尊容,确是人鬼难分”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几时有暇,以包老三的尊容作范本,绘上一幅‘鬼趣图’,倒也极妙”
薛慕华笑道:“包兄英俊潇洒,何怕必过谦?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菁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夫”
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诒,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叫病医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康广捋着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机关的老兄,定然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
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冯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七师妹妹石,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未,并非毒药”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便莽,出手太重了,姑娘海涵”
薛慕华指着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颠颠,于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唉、岂仅是他,我们同门八人,个个如此其实我师父所传的武功,我一辈子已然修习不了,偏偏贪多勿得,到处去学旁人的绝招,到头来……唉……”
李傀儡横卧地下,叫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做戏,嗳,好耍啊好耍!”
包不同道:“孤王乃李嗣源是也,抢了你的江山,砍了你的脑袋”
书呆苟读插口道:“李存勖为手下伶人郭从谦所弑,并非死于李嗣源之手”
包不同不熟事,料知掉书包决计掉不过苟读,叫道:“呀呀呸!吾乃郭从谦是也!啊哈,吾乃秦始皇是也,焚书坑儒,专坑小人之儒”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合称‘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我们是臭味相投……”包不同鼻子吸几下,说道:“好臭,好臭!”苟读道:“易经系辞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臭即是香,老兄毫无学问”包不同道:“老兄之言,其香如屁!”
薛华微笑道:“谁也不知我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我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两年聚会一次,来时却散居各处”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神医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
公冶乾问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的了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
薛慕华道:“两天之前,我正家中闲坐,突然有四个人上门求医,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折断了八根,那是少林派掌力所伤,早已接好了断骨,日后自愈,并无凶险但他脏腑中隐伏寒毒,却跟外伤无关,若不医治,不久便毒发身亡”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慧净和尚这僧人不守清规,逃出寺去,胡作非为,敝寺派人拿回按戒律惩处,他反而先生出手伤人,给老衲的师侄们打伤了原来他身上尚中寒毒,却跟我们无关不知是谁送他来求治的?”
薛神医道:“与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那可奇怪得很,头上戴了一个铁套……”
包不同和风波同时跳了起来,叫道:“打伤我们的便是这铁头小子”薛神医奇道:“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可惜当时他来去匆匆,我竟没为他搭一搭脉,否则于他内力的情状必可知道一些端倪”包不同问道:“这小子又生了什么怪病?”薛神医道:“他是想病请我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的,除不下来”包不同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铁套便与他脸面后脑相连了若要硬揭,势必将眼皮、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笑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也怪不得你”
薛神医道:“我正在思索是否能有什么方法,他的两个同伴忽然大声呼喝,命我快快动手姓薛的生平有一桩环脾气,人家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来求我医治乔峰这厮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着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便不再说下去了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硬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一时想不出“除非”什么来
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肯看医生,我定要向他苦苦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这话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同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此人是个大傻瓜,再讨他的便宜,胜之不武”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然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
薛神医点道:“正是,当时我便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武林中谁不敬仰?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是老朋友了,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众人对这铁头人的来历甚为关注,六七声音同时问了出来:“他父亲是谁?”
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唯妙唯肖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下的种”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他既爱扮古人,心意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毫在乎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的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是谁那人说道:‘小人身遭不幸,辱没了先人,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着实不少,听他说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这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待得将他面具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只是要揭他这个铁罩,而令他颜面尽量少受损伤却实非易事,正踌躇间,他的一个同伴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慧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铁罩揭是不揭,却不人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恶狠狠的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必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倘若迁廷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
“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相貌,也是鬈发深目,与我中华人氏大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的你既猜到了,快用心医治吧!’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疵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但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他老人家也到了中原么?’”
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式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要试探,大可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
薛慕华道:“包先生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但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对付星宿老怪的门下,可丝毫不能容情,反手一指,便点了他的死穴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着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定要杀这位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救治,性命难保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
“我乘着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一伸手,将匕首插入那人胸口,将他杀死了”
众人都是“啊”一声甚是惊奇包不同却道:“那也没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杀死的同门,向你买好”
薛慕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父亲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市惠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处有下啸声,那铁头人脸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和尚治好了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我说:‘星宿老妖跟我仇深似海,凡是跟他沾上半点干系的,我决计不治你有本事,便杀了我’那铁头人道‘薛伯父,我决不会得罪你’他还待有所陈说,星宿老妖啸声又作,他便带了胖和尚匆匆离去”
“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这家中,迟是会找上门来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不瞒不了多久是以我假装身死,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我全家老幼则藏在这地洞之中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所惧怕的对头……”
包不同说道:“啊哈,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我们这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包某和几个同伴生得古怪,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相似,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祥,道貌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不太也无礼么?”众人都笑了起来
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刻打也是事有凑巧,眼下正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两年一次的聚会之期那老仆眼见情势紧迫,不等我的嘱咐,便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了起来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放上天空之后,光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的流星各有不同此事可说有幸有不幸幸运的是,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了”
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就算厉害,出未必强得过少林僧玄难大师再加上我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肋威,拼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何必如此……如此……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格格相击,身上寒毒发作,再也说不下去李傀儡高声唱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风萧萧兮身上寒,壮士发抖兮口难开!”
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挺头向他胸口撞去李傀儡“啊哟”一声,挥臂推开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抻手将风恶拉开
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提性命,再迟护片刻,可别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义气了”
康广陵怒道:“此人好不要脸,居然还说什么同门义气”
冯啊三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当建于三百多年之前,不知是出于那一派巧匠之手?”薛慕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所,何所建,却是不知了”
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露半句口风”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这种窝洞并不是什么光采物事,实是不值一提……”
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不稳冯啊三失色道:“不好!丁老怪用炸药硬炸,转眼便攻进来了!”
康广陵怒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我们祖师爷和师父都擅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蛮炸,如何还配称是本门弟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他是本门师叔么?”康广陵道:“这个……”
蓦地里轰的一声大响,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不开眼来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鼓发痛
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去”邓百川、化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
范百龄心想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实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拼”薛慕华道:“玄难大师还袖手旁观吧”
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何况玄难痛师弟圆寂,起因于中了星宿派弟子毒手,少林派跟星宿老怪并非无怨无仇”
冯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我们师兄弟十分感激咱们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众人都点点头称是
冯阿三道:“薛五哥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插索”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你是留着较好”冯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两位身受重伤,再要出手,不大方便”包不同道:“越伤得重,打起来越有劲”范百龄等都摇了摇头均觉此人当真不可理喻当下冯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
轧轧之声甫作,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响,炸得白烟弥漫三声炮响过去,石板移动后露出的缝口已可过人,冯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跟着便窜了去
汉阿三双足尚未地,白烟中条一黑影从身旁抢出,冲入外面人丛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跟你会会”正是一阵风风波恶
他见面前身穿葛衣汉子,喝道:“吃我一拳!”砰的一拳,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第九弟子身子一晃,风波恶第二拳又已击中他肩头只听得劈劈拍拍之声不绝,风波出手快极,几乎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对方身上,只是他伤后无力,打不倒那星宿弟子玄难、邓百川、康广陵、薛华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
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着两排高矮不等的汉子,那铁头人赫然便在其中康广陵叫道:“丁老贼,你还没死吗?可还记得我么?”
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一眼之间,便已认清了对方诸人,手中羽扇挥了几挥,说道:’慕华贤侄,你如能将那胖胖的少林僧医好,我可饶你不死,只是你须拜我为师,改投我星宿门下”他一心一意只是薛华治愈慧净,带他到昆仑山之颠去捕捉冰蚕
薛慕华听他口气,竟将当前诸人全放在眼里,似乎各人的生死存亡,全可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他深知这师叔的厉害,心下着实害怕,说道:“丁老贼,这世上我只听一个的话,唯有他老人家叫我救谁,我便救谁你要杀我,原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治病人,你非去求那位老家不可”
丁春秋冷冷的道:“你只听苏星河的话,是也不是?”
薛慕华道:“只有禽兽不如的恶棍,才敢起欺师灭祖之心”他此言一出,康广陵、范百龄、李傀儡等齐声喝采
丁春秋道:“很好,很好,你们都是苏星河的乖徒儿,可是苏星河却曾派人通知我,说道已将你们八人逐出门墙,不再算是他门下的弟子难道姓苏的说话不算,仍是偷偷的留着这师徒名份么?”
范百龄道:“一日为师,终身如父师父确是将我们八人逐出了门墙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没见到他老家一面,上门拜谒,他老人家也是不见可是我们敬爱师父之心,决不关减了半分姓丁的,我们八人所以变孤魂野鬼,无师门可依,全是受你这老贼所赐”
丁春秋微笑道:“些言甚是苏星河是怕我向你们施展辣手,将你们一个个杀了他将你逐出门墙,意在保全你们这几条小命他不舍得剌聋你耳朵,割了你们舌头,对你们的情谊可深得很哪,哼,婆婆妈妈,能成什么大事?嘿嘿,很好,很好你们自己说吧,到底星河还算不算是你们师父?”
康广陵等听他这么说,均知若不弃却“苏星河之弟子”的名份,丁春秋立时便下杀手,但师恩深重,岂可贪生怕死而背叛师门,八同门中除了石清露身受重伤,留在地洞中不出门墙,但师徒之份,自是终身不变”
李傀儡突然大声道:“我乃星宿老怪的母是也我当年跟二郎神的哮天犬私通,生下你这小畜生我打断你的狗腿!”他学着老妇人的口音,跟着汪汪汪三声狗叫
康广陵,包不同等尽皆纵声狂笑
丁春秋怒不可遏,眼中陡然间发出异样光芒,左手袍袖一拂,一点碧油油的磷火射向李傀儡身上,当真比流星还快李傀儡一腿已断,一手掌着木棍行动不便,待要闪避,却哪里来得及,嗤的一声响,全身衣服着火他急忙就地批滚,可是越滚火越旺范百龄急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洒去
丁春秋袍袖中接连飞出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射去,便只饶过了薛慕华一人康广陵双掌齐推,震开火星玄难双掌摇动,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冯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已身上着火霎时之间,李傀儡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
丁春秋的众弟子颂声大起:“师父略施小枝,便烧得你们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手段”“师父他老人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下古今的英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
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哎唷,我肉麻死了!丁老贼,你的脸皮真老!”
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已向他疾射过来邓百川和公冶乾各出一掌,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中了巨锤之击,两声闷哼,腾腾腾退出三步原来丁春秋以极强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和公冶乾便抵受不住
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拍出一掌,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正在烧炙他的磷火,也即被掌风扑熄
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之一!”
玄难跟着反手拍出两掌,又扑熄了范百龄与冯阿三身上磷为,其时邓百川、公冶乾、康广陵等已纵身齐上向着星宿派众弟子攻去
丁春秋一摸长须,说道:“少林高僧,果真功力非凡,老夫今日来领教领教”说着迈步而上,左掌轻飘飘的向玄难拍来
玄难素知丁老怪周身剧毒,又擅“化功**,不敢稍有怠忽,猛地里双掌齐舞,立时向丁春秋连续击出一十八掌,这一十八掌连环而出,左掌尚未收转,右掌已然击出,快速无伦,令丁春秋绝无使毒的丝毫余暇这少林派“快掌”果然威力极强,只逼得丁春秋不断倒退,玄难击出了一十八掌,丁春搂便退了一十八步玄难一十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迅捷无比的踢出了古六腿,腿影飘飘,直瞧不清他踢出的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忽速闪避,这三十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拍拍两声,肩头已中了两拳,原来玄难踢到最后两腿时,同时挥拳击出丁春秋避过了腿踢,终于避不开拳打丁春秋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
玄难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情知不妙,丁春秋衣衫上喂有剧毒,适才他两拳,已中暗算,当即呼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左手拳又向丁春秋打去
丁春秋挥右拳挡住他拳头,跟着左拳猛力拍出玄难中毒后转身不灵,难以闪避,只得挺右滨相抵到此地步,已是高后比拼真力,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拼内力!”但若拳上上不使内力,对方内力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明知已着了道儿,却不得不运内力抵挡这一运劲,但觉内力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
不到一盏茶时他,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拍的一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丁春搂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人倒在地下发抖,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邓百川、薛慕华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七人或死或伤
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倒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全身已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的尽是白雾一名星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扑地倒了
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康广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的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平庸之极,但经丁春秋指点数日,已学会的七八招掌法,虽然已武功而论,与寻常武师仍差得甚远,但以之了挥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威力非凡公冶乾等出掌打在他身上,一击即中,但被他体内的寒毒反激,反而受伤再被他加上一掌,那更是难以抵受
这时只余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弟子都含笑相避,并不还击
丁春秋笑道:“薛贤侄,你武功比你的师兄弟高得多了,了不起!”
薛慕华见同门师兄一一倒地,只有自己安然无恙,当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之故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那个胖和尚外伤易愈,内伤难治,已活不了几天啦,你想逼我治病救人,那是一百个休想!”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
薛慕华道:“你要杀要杀,不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不听”
李傀儡叫道:“薛五哥大义凛然,你乃苏武是也,留胡十九年,不辱汉节”
丁春秋微微一笑,走到薛华身前三步处立定,左掌轻轻搁在他肩头,微笑问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几年了?”薛慕华道:“四十五年”丁春秋道:“这四十五载寒暑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的精妙招式,着实学得不少,是不是?”薛慕华道:“我学这些招式,原意是想杀了你,可是……可是不论什么精妙招式,遇上你的邪术,全然无用……唉!”说着摇头长叹
丁春秋道:“不然!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你如投入我门下,我可传你天下无双的精妙内力,此后你中原,易如反掌”
薛慕华怒道:“我自有师父,要我薛慕华投入你门下,我还是一头撞死了的好”
丁春秋微笑道:“真要一头撞死,那也得有力气才成啊倘若你内力毁败,走步路也难,还说什么一头撞死?四十五年的苦功,嘿嘿,可惜,可惜”
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发热,晃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或**使将出来,自己四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咬牙说道:“你能狠心伤害自己父、师兄,再杀我们八人,又何足道哉?我四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
包不同喝采道:“这几句话有骨气星宿派门下,怎能有如此英雄人物?”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你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你那会种花的师妹躲哪里去了?我终究找得到她第六句你回答不医,我去杀了你那个美貌师妹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
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惨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颤声道:“那时你再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八人一起死便是”
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第八句问话你如回答:‘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聪辩先生’的苏星河”薛慕华大叫:“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选毛!”
丁春秋微笑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惹恼了我,徒儿的帐自然要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我?”
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情知这老贼逼迫自己医治慧净,用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如出手施治,便是肋纣为虐,但如自己坚持不医慧净,七个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下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父、师兄弟为难”
丁春秋大喜,忙道:“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便是”
邓百川说道:“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谁要你饶命?”他本来吐言声苦洪钟,但此时真耗散,言语虽仍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了包不同叫道:‘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过,他的话作不得数”
薛慕华道:“对,你说过的,‘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但忘了’”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胀胖和尚?’”说着右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只叫得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医!”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
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么容易”转头向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了你大师哥?”
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是”
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师门的大仇人,你怎地贪生怕死,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
薛慕华道:“他杀了我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跟咱们师父为难?”
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人都是无话可说
包不同道:“胆……”他本想骂“胆小鬼”,但只一个“胆”字出口,邓百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对这位大哥倒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
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是”
当下丁春秋命弟子将慧净抬了过来薛慕华问慧净道:“你长年累月亲近厉害毒物,以致寒毒深入脏腑,那什么毒物?”慧净道:“是昆仑山的冰蚕”薛慕华摇了头,当下也不多问,先给他施过针灸,再取两粒大红药丸给他服下,然后替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绪,受伤的诸人分别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
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说道:“你算还识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末见得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不敢班门弄斧”
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冷冷道:“我的事,也用得着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呛咐家人出去雇车
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起处,拍拍拍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道:’丁老贼!这引起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下如此毒手?”
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论什么是非,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一个也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一些,我可要烧你的屋了”
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听丸膏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捡拾药物他收拾未毕,星宿派诸的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
少林僧中慧镜、僧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回寺去后讯,岂知丁春秋置严密,逃出不远,便都给抓了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姑苏慕容庄上邓百川等四人,函谷八人,十九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损之外,其余的或被化去内力,或为丁春秋掌力所伤,或中游坦之的冰蚕寒毒,或中星宿派弟子的剧毒个个动弹不得再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星宿派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骑在旁押送,车上帷幕给拉下后用绳缚紧,车中全无光亮,更看不到外面情景
玄难等中心都是存着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我们到哪里去?”人人均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弟子之辱,决计得不到回答,只得各自心道:“暂且忍耐,到时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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