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与俗子共论乎!”
徐晃走至刘备身侧,说道:
“主公不必理会他,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
“只将之逐出徐州,永不得入便好”
刘备冷声笑道:
“量鼠雀之辈,何足用刀?”
话落,转而凝视祢衡,叱道:
“祢衡竖子,汝且听好”
“吾杀汝犹雀鼠耳,念你素有虚名,远近将谓我不能容人”
“可速离徐州,勿使复现而碍诸公眼帘”
祢衡听罢,只是摇头晃脑,将头发直甩
“人言刘玄德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吾乃天下名士,却将我驱离徐州”
“时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
“刘将军既欲成王霸之业,何以如此轻人耶?”
李翊站出来,说道:
“吾本不欲与汝作口舌之争”
“只是窃听闻,儒亦有小人君子之别”
“足下自诩君子,殊不知君子之儒,在于忠君爱国,守正邪恶”
“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
“今刘将军在徐州,轻徭薄赋,聚拢流民,开垦荒地,废黜酷刑”
“终使徐州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
“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
“所产之物,阜如山积”
“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
“此非君子之道乎?”
李翊虽是说给祢衡听得,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正步走在诸宾客之间
不论是荆州来客,亦或徐州本地官员,无不点头应和
“窃闻小人之儒,惟务雕虫”
“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
“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这话虽不点名,但大伙儿都知道说的正是祢衡
因为祢衡之所以名扬天下,就是因为他文章写得好
一篇《鹦鹉赋》把自己比作鹦鹉,称余人皆为众禽
虽然都有羽毛,虽然都是人
但是真要比起德行来,又怎么能相比呢?
李翊的话还在继续:
“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
“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子玉骂的好啊!
刘备向李翊投去一个赞美的目光
李翊简直是他的嘴替,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真要一刀把祢衡给剁了,刘备反而觉得不够解气
你以为就你有辩才,我家军师照样有苏秦张仪之口舌
只是人家不乐意搭理你罢了
刘备知是李翊是在替自己出头,本来不想理他
但看自己生气,李翊便主动站出来怼了祢衡,批评他的缺点
“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够识哉?”
“徐州此前屡遭纷乱,然自刘将军到后,民生大改”
“人皆仰望,虽三尺蒙童,亦言刘将军仁德”
“是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
“此非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功乎?”
说着,渐渐走到祢衡跟前,追问道:
“若只是一味大言,强词夺理,只做口舌之争,何能够兴邦立事?”
“足下自诩天下名士,试问有何恩德加于百姓?”
“只知数黑论黄,舞文弄墨,此非世之腐儒乎?”
“君自言狂病,依我看来,是旧病不去,新病又犯”
“所犯者,乃狂犬之病也!”
哈哈哈……
话一说完,满堂皆笑
祢衡性格极度偏激,是一个超级愤青
他的三观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在他看来所有的政客诸侯都是军阀,是这个乱世的根源
所以他痛恨权贵,认为是他们攫取了这个社会的财富
人民才会越来越困苦
但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祢衡看得再透,却并未提出实际有效的解决办法
只知道怼这个,怼那个,一味地宣泄负面情绪
甚至被黄祖吊起来打时,嘴上都要骂个不停
“你……”祢衡正要开口反驳
李翊厉声打断:
“公徒有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来人,将之乱棍逐出!”
喏!
堂内的武士也算是徐州的公务员了,但这道命令一下来,众人无不争先恐后
照着祢衡,挥棍便打
祢衡还待再骂,却被棍棒打得喘不过气来
对付喷子与杠精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物理上的闭嘴
所以李翊在怼完祢衡,帮刘备与徐州诸官员赚回脸面之后,马上采取物理措施
让祢衡闭嘴,不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
不多时,祢衡便被众武士架了出去
祢衡被赶走,这场闹剧才算消停
“今日设宴,本欲款待诸位”
“奈何中生如此变故,备之过也”
刘备向众人赔礼,自己作为东道主,没办好此次筵席
庞季等人却暗松了口气,好在刘备心胸开阔,未有责怪他们带此狂徒前来
“……呼,幸得玄德公未有怪罪,否则我等只怕是有来路,无归路了”
有人暗自庆幸,又对庞季说:
“庞侍中日后带人来可要擦亮眼睛,别什么人都往外头带”
“今日亏是遇上玄德公,若换作旁人,我等岂不皆被这狂士所害?”
庞季无法反驳,只是暗悔不该卖黄射这个人情的
当是想着祢衡是天下名士,只是狂了一点,不至于惹出事端来
可谁能想到他会狂到这种地步?
当众把徐州的一二把手,连带着其余高官一一怼了个遍
“诸位今日也都辛苦了,我等已备好上房,列位诸公可先回驿馆歇息”
李翊命人安排众荆州官员回驿馆,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了
众人反倒如蒙大赦,连声告退
庞季也打算谢过退去,却被背后一道声音喊住
“庞侍中请留步!”
李翊于后叫住庞季,庞季只得尴尬转身,悻悻问道:
“未知郯侯还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适才饮宴之时,专欲为诸位接风洗尘”
“既然饮罢,何不来后堂一叙,以聊庐江之事?”
哦……原来是聊公事啊
庞季还以为刘备要自己算账呢,还好还好
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聊会庐江问题了,庞季还以为徐州要一直拖着,不让他们去找曹操呢
“对了,可叫士元一并前来”李翊又道
“……善,此为士元之幸”
庞季欣然应允,带着这小子参加一下两地高层会议,正好给他历练历练
很快,叔侄俩一同来到后堂
刘备李翊君臣二人已在那里相侯,各自叙礼落座
庞季真心实意地开口,表明心意:
“左将军,当初您与我主说好,荆州以粮秣为货,与徐州贸易”
“待解决淮南袁术之后,便将庐江表奏权交予我主”
“奈何今日返将庐江交给曹操?”
刘备叹道:
“非是备不践前诺,只是庐江太守乃是天子册封,备实是不好从中掺和”
庞季心中已经猜到刘备会拿天子做挡箭牌,这个理由是无解的
便抬起头,望着刘备,正色说道:
“实不相瞒,季此来也不想在庐江表奏问题上讨论太多”
“今刘勋献寻阳县,以求我主庇护”
“我主怜其势孤,欣然纳之”
“只恐曹司空加兵于南庐江,所以想请刘将军念在同盟情谊之上,帮忙美言两句”
“那我荆州上下定对刘将军,还有徐州列位感激不尽”
庞季几乎是已经把此次出使的主要目的,全部如实跟刘备说了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能不能办给句痛快话吧
你要真不能办,那荆州只能去找曹操磋商了
刘备颔首,说道:
“适才子玉已将此事说与我听了,庞侍中说荆州愿献粮三十万斛,供给徐州军用”
“非是备不尽人情,只是庐江归属,须得曹司空首肯”
“仅三十万斛粮秣,恐难以打动曹营众心呐……”
刘备面露为难之状,两眉紧蹙
庞季是个聪明人,当即明白了刘备的意思
懂了,得加钱
“我主遣我来徐州,正是想请刘将军出面,替我主在曹司空面前美言两句”
“若是刘将军愿意出面,我荆州必有重谢”
庞季这话也说的很明白了,老刘你尽管开价吧
我们荆州会自己估算,划不划得来
刘备便道:
“想必庞侍中也知道,我徐州与兖州联合,聚河南之兵,相抗河北”
“若战事一起,农事遭废,两地大战,非一两年可平”
“是故军师建议我,修耕植以蓄军资”
“在接下来的两年,安心息养民力,充实仓禀,丰盈武库”
刘备也给庞季兜了一个底,展现自己的诚意
徐州不打算在接下来两年动刀兵,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积攒粮食,这个乱世中最重要的资源
“袁氏自诩为大舜之后,早有称帝之心”
“今曹司空与刘将军能举义兵征讨,我荆州上下岂有不相助之理?”
“不知徐州上下需要多少军粮,我荆州愿意慷慨解囊”
刘表号称乱世良牧,就是因为他把荆州打造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刘表在任期间,荆州本土基本上没发生过大的战事
得益于刘表死保荆州的政策,导致荆州十分富足
北方包括司马徽、诸葛家族在内的许多士人,都移居到了荆州来安住
所以荆州的外交政策,一般都是先用钱粮解决
钱粮解决不了的,才考虑用刀兵
刘备正色答复道:
“若使养活一万军人,一月须费两万余斛粮食”
“然则若将军人运往前线,假使只两百里之距,用牛车运送,往返也须十五日之久”
“中途损耗少说四成左右”
刘备也是在经历了征讨淮南这种大规模战役之后,才发现打仗这么烧钱
一万人一个月吃两万多斛粮食,听起来好像不多
但这里面还要算上马匹牲畜吃的粮食,中途损耗还要再翻一倍
如果补给线拉长,翻个两三倍都属正常
河北有纵深,袁氏得人心
刘备很担心他们即便打下河北之地,能不能做到就地征粮
即便征粮又能征起来多少
到时候,还是只能从徐州运粮
这补给线一拉长,损耗的数目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笔账还是李翊给他算的,算完之后
刘备更加不敢现在起兵事了,几乎是想方设法的筹粮,能筹多少筹多少
“那刘将军的意思是……?”
庞季见刘备前摇这么长,心中扬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刘备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庞季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蹦起
“……一百万斛粮食”
刘备望着庞季的眼睛,淡淡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