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公镇守交州数十载,安抚蛮夷,畅通海路,实乃朝廷栋梁”
诸葛亮温声道,“今日又献此厚礼,足见忠心”
“回去代我向士公致意,就说亮深佩其德,愿与共安岭南”
使者闻言,额头触地,连声称是
诸葛亮又令左右:
“取锦缎十匹、黄金五十两,厚赐来使”
待使者千恩万谢退下后,厅内只剩诸葛亮与张紘二人
“子纲先生,”诸葛亮轻拂袖口,抬眼问道,“你在交州多年,以为士家根基如何?”
张紘沉吟片刻,缓缓道:
“若士燮欲称王,则交州无人能阻”
“若士燮欲灭当地酋王,则各酋无人能撄其锋”
“哦?”
诸葛亮羽扇微顿,笑道,“这么看来士家在此地影响力非同小可”
张紘捋着颔下白须,蹙眉沉吟道:
“士家掌南海贸易,坐拥珍珠、犀象之利”
“九真、日南良田,半入其族”
“俚人渠帅,多与其联姻”
“交州之土,实乃士家之土”
“如此说来……”诸葛亮挥着羽扇,轻声道,“士燮若反,交州顷刻易帜?”
张紘点头:“正是”
诸葛亮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可他至今未有称王”
张紘一怔
“交州偏远,士燮若自立,朝廷未必能即刻征讨”
诸葛亮羽扇轻点案上地图,“但他仍选择向朝廷称臣纳贡——此非懦弱,而是明智”
“因为士燮即便称王,也不过是下一个赵佗”
“他依然得向朝廷称臣纳贡,还得背负反贼之名”
“似现在这般,即便未有称王,可交州依然是姓士”
“这与称王已经无异了”
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样的人,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使君欲如何施为?”张紘问道
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徐徐展开:
“士燮好经学,尤擅《春秋》”
“我拟邀他共修《交州志》,记录岭南风物”
张紘眸光一闪:
“妙计!修志需调阅各郡户籍、田亩、商税……”
“正是”诸葛亮微笑,“届时,交州虚实,自可一览无余”
“士燮他会配合吗?”
“士燮是个聪明人,亮以为他会配合的”
诸葛亮起身行至窗前,望向交趾方向
“至于南海贸易——”
“李相爷不是一直对贸易商路十分感兴趣么?”
“南海贸易,远涉海外”
“待亮理清楚这里的门路后,再上报内阁”
“内阁一定会对此引起重视”
“有了内阁的支持,开拓交州便不是难事”
“到时候中原的货物源源不断输入交州”
“若士家愿开商路,或可两家共分,此两全其美之策也”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间
张紘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笼罩交州
“孔明先生……”
张紘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以先生之才,纵使在中原,亦当为宰辅之器”
“何以……何以……”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为何会被贬至交州这等边陲之地?
诸葛亮执盏的手微微一顿,茶面荡起细纹
半晌,他轻叹一声:
“公安之失,在我”
“马谡……”
张紘恍然,荆州离交州毕竟近,他多少有些耳闻这些事
只不过具体不太清楚
当时只是在想哪个倒霉蛋会遭殃
不想竟是诸葛先生
片刻后,诸葛亮却抬眸一笑:
“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交州虽僻远,却可历练心志”
“在此处熬一年资历,胜在中原熬十年”
他羽扇轻摇,语气忽然转沉:
“况且——”
“亮不会永远困于此地”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眸中精光乍现
“对了,子纲先生是徐州人士?”
诸葛亮忽然转开话题
张紘颔首,应声道:
“老夫乃彭城旧族,后迁至广陵”
他苦笑一声,“初平四年时,曹操伐徐州,血流漂杵……”
“原来如此”
诸葛亮轻叹,“亮本徐州琅琊人事,亦因曹军南下,随叔父避祸于荆州”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想起当年徐州惨状
泗水为之不流
饿殍塞道,易子而食
两人也都没能想到,居然能在交州这种偏远地方见着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张紘闭了闭眼:
“后来陈元龙入驻广陵,与袁术大交兵”
“老夫再度南逃,最终落脚于交州”
他摩挲着案上茶杯,“这一停,就是二十年”
后面陈登入广陵,威胁袁术侧翼,则完全是李翊到来后的连锁反应了
使得这位江东二张,与张昭齐名的大才并未被东吴所用
“先生可曾想过回返中原?”诸葛亮问
张紘摇头,叹气道:
“故园早成焦土,况吾家业已在交州”
“子女亦在此地成家立业,安忍离去?”
“倒是先生——”
他抬眼,“听闻李相爷已重整徐州,百万流民归乡”
“先生既为徐州旧人,是否也……?”
“李相……”
诸葛亮轻轻咀嚼这个称呼,忽而一笑
“确是人杰”
“无他辅佐陛下,汉室难有三兴之机”
他起身行至窗前,望向北方星空:
“但正因如此,亮更需在州有所作为”
夜风吹散了他的低语:
“总要有人……为朝廷守住这南海门户”
“对了,先生今年贵庚?”
诸葛亮心血来潮,又问及一个自己好奇许久,但之前都没机会问的问题
张紘多大了
“老夫今岁花甲矣”
诸葛亮闻言,眉梢微扬:
“先生已届耳顺之年?”
他细观张紘面容,“观先生目明体健,竟似知天命之龄”
这便是困扰诸葛亮的问题
这张紘须发皆白,按理说年纪应当不小了
可精神状态却极好,完全不像已经年满六十的人
张紘抚须而笑,眼角皱纹舒展如菊:
“许是交州水土养人吧……”
“合浦渔夫,八十尚能搏浪”
“郁林樵叟,七十犹可攀崖”
“此地产益智仁、戟天,村野老农随手采撷”
“据说都是延年益寿的良药”
诸葛亮羽扇轻摇,自嘲说道:
“既如此,亮他日致仕,当来交州结庐”
“日日饮椰汁、啖龙眼,或可偷得彭祖八百之寿?”
历史上的张紘五十九岁就死了
可如今他不仅活到了六十岁,而且还越来越精神,完全不显老态
这确实跟他来到交州有关系
提到交州,总是让人不禁想起南越武帝赵佗
不是因为这老登趁着楚汉相争之际,建立了南越国
而是他作为开国君王,居然活到了一百零四岁才挂掉
而交州的主人士燮,这位岭南总管也足足活了九十岁
还有后来南北朝的冼夫人,她也差不多活了九十来岁
要知道,在古代能活到七十岁,便已经是国宝级别的存在了
而交州地区就跟批发似的,大量产长寿人员
普通老百姓也就算了,像士燮、赵佗这种统治者
每日操劳政务,居然都能活到九十、一百多岁
这绝对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不是都说岭南地区气候在当时很不宜居吗?
为什么这些统治者居然能活得这么长?
莫不是有什么独特的岭南养生秘法吗?
原因有两个,
第一,交州地形闭塞,基本上不受中原战乱影响
而交州内部的人,也大多不喜欢内耗
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心态好,活的久
当然了,交州特殊的地貌,也使得当地人不具备内战的条件
毕竟,打一场仗就得翻过重重山峦,大伙儿犯不着
光是鲜少受到战争影响这一条,就足以让交州人长寿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第二条——
岭南人之所以长寿,就是因为这里山路崎岖
行路难,就得多走路
人老腿先老
就拿世界平均寿命,排名前三的香港举例
不可否认这片区域相当发达,但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
这里区划多,距离短,去哪都是走路
出地铁也没有电梯,都是用脚上楼梯
这就导致本地生活的人腿脚都有力,七十岁、八十岁还能健步如飞
在香港只要看到穿的是运动鞋、跑步鞋、走路鞋,再背个双肩包的
基本就是本地人无疑
古代的岭南也是同理,要想在这里生存,就是得天天走路
路走得越多,自然也就越精神
人们也就跟着长寿
当然,前提是你得先适应这里的气候
“听孔明先生此言,倒让老夫想起《黄帝内经》所载——”
“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
张紘指着地图上褶皱的群山:
“此地有群山为屏,使得五岭阻隔战乱,百姓不遭兵燹之祸”
“山路逼人跋涉,使得步行代车,故使气血长年通畅”
此外还有海物滋养,此地鱼虾蚌蛤取之不尽,不忧饥馑”
“老夫想,这便是此地人民得以长寿之因罢”
诸葛亮听罢,大觉受益匪浅,抚掌笑道:
“《淮南》有言:‘鹤寿千岁,以极其游’”
“今日方知,这长寿之道原是天地至理”
张紘闻言,抬眉问:
“哦?使君何出此言?”
“适才细想……”
诸葛亮以箸蘸茶,在案上画了道山形
“交州虽僻处南荒,然则五岭为屏,瘴疠为障,反倒成就了养生福地”
他指着自己足履,“这半月踏遍苍梧山径,腿脚竟比在江陵时更健旺三分”
窗外芭蕉叶上积雨滑落,啪地打在石阶上
张紘望着烛焰映在诸葛亮眉间的光影,沉声说道:
“士威彦今岁恰逢古稀之庆”
“逾七十耶?”
诸葛亮羽扇微顿,意味深长地说道:
“亮方经而立,便是与他熬时辰,也能熬到看他的灵柩出殡”
张紘捻须莞尔:
“……呵呵,是啊”
“使君如此年轻,士燮在此地再是有影响力”
“也断不能熬过使君,只要时间一长,交州早晚会彻底落入到使君掌控中”
“届时使君资历也熬够了,交州又能完毕上交给朝廷”
“到那时候,重返中原,晋升内阁,不在话下”
张紘在此刻总算明白,为何诸葛亮要选择相对温和的态度对待士燮家族了
不单单是因为诸葛亮性格仁善,不忍心在交州多造杀戮
何况士燮在交州本身干的就很不错,诸葛亮也没道理去治他的罪
可以朝廷为后盾,“逼迫”士燮与自己合作
那么时间一长,交州的大权早晚落入诸葛亮手中
这其中也包括南海的贸易
毕竟诸葛亮还很年轻
在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后,诸葛亮心情大好
击掌唤来侍从:
“去厨下取那只乌骨鸡,配上交趾进贡的草果炖了”
又对张紘眨眼笑道:
“自今日始,亮当日啖一鸡”
“定要活得长久些!”
“子纲可愿与亮共食?”
张紘闻言大笑:
“这乌骨鸡乃是大补之物,老夫光是听到其名便已食指大动”
“使君主动相请,老夫岂有拒绝之理?”
“今日算是得以大饱口福咯”
少顷,僮仆捧上朱漆食盒
揭开时白气蒸腾,盒内的乌鸡已经炖得骨酥肉烂
面上浮着十数粒红艳艳的枸杞,还有几片黄精在汤中载沉载浮
诸葛亮亲自舀了碗奉与张紘:
“先生可知?这乌骨鸡最是补益元气”
他指着鸡胸处一块肉,“岭南人称作‘龙穿凤’,说是能续命延年”
“……呵呵,好!使君请!”
“……呵呵,子纲先生请”
一老一少,举杯相庆,共同朵颐着乌骨鸡肉
“祝子纲先生长命百岁……”
“呵,也祝孔明先生长寿”
两人同时笑了,在交州这种僻壤之地
竟找到了别样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