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凉州
自韩遂关中战败之后,徙至金城,进入了氐王杨千万的部落中
金城,氐王帐内
秋风卷着黄沙拍打在牛皮帐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炭火微弱,映照出韩遂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已七十有三,须发皆白
但双目仍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案上的舆图
“马超虽然胜了一场,助刘备夺回了关中”
韩遂枯瘦的手指划过陇山,“但关中诸将,未必都愿臣服刘备”
氐王杨千万坐在下首,眉头紧锁:
“韩公,目今刘备承天命,继大统”
“人心归附,势力庞大”
“关中既定,此时再起兵,恐怕容易惹出事端来”
“怕什么?”
韩遂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
“刘备虽胜,但其根基仍在中原,关中人心未附!”
“只要羌、氐并起,西凉铁骑再出,未必不能复夺长安!”
他猛地将酒爵砸向帐外,酒液泼洒在雪地上,如血般刺目
“这关中,早就该烧起来了!”
长期以来,凉州问题都是东汉政府头疼的问题
此前说过,光是永和羌乱,就耗费了东汉政府八十亿钱的军费
凉州问题,算是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凉州本土出生的将领大多怀有割据之志,想要在这里当土皇帝
尤其是中央政府对此地的掌控力逐年减弱
现在刘备三兴汉室,自然要为国家收复凉州的
而韩遂就是一个典型的军阀头子
他的世界观就是,
如果不能功成名就,那就干脆为祸四方
子又有子,子又有孙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所以像马腾马超父子,韩遂等关西诸将他们都是没有夺取天下的大志
只想割据一方做土皇帝、
这与曹操刘备一统天下的志向是对立的
这是边陲武人的局限性
在韩遂的坚持下,杨千万最终接受了韩遂的提议
开始密谋煽动关中反叛的计划
很快陇西一众豪强都收到了韩遂的迷信
信中写道:
“月晦之夜,开城举火”
一时间,陇西诸军阀纷纷响应
……
陈仓,汉军大营
马超正在翻阅军报,忽听帐外喧哗
亲兵仓皇闯入:
“将军!陇西、天水诸城一夜之间尽数叛乱,烽火连天!”
“什么?!”
马超猛地站起,案几翻倒
“韩遂老贼安敢——”
虽然马超一战抚定关中,助国家收回了旧都长安
但正如上文所述,关中有着非常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
此地羌胡混居,非常混乱
光是有名有姓的军阀,就多达十余个
所以刘备在封赏完马超之后,给他派到关中去,用的是“抚定”二字
言外之意,就是保证那边不要出事,不要使其妨碍到京畿地区的安危就足够
“报!羌人部落截断陈仓道,我军粮道已断!”
又一匹快马急奔过来
众将闻言,无不忧虑,道:
“我军粮道被断,恐不能在陈仓久持”
“请将军速速退回长安”
马超咬牙,恨恨道:
“此仇,超记下了!”
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陈仓汉军连夜退回到长安去
一直以来,都有人讨论董卓、马腾、韩遂谁才是真正的凉州老大?
尤其这三人算是同一时期的,完全可以横向对比
其实董卓与马腾、韩遂走的完全不是同一条路线
韩遂与马腾就是混凉州的,只在凉州发展,根就在这里
而董卓则是混京圈的,是跟袁隗这种三公级别的人物打交道的
所以他是不能跟二人横向对比的
韩遂在凉州经营了近三十年,在当地威望极高
他的名字只要一出现,基本都跟“叛乱”有关
东汉政府自顾不暇,是管不了韩遂的
如今到了齐汉,则今时不同往昔了
当韩遂叛乱的消息传回京师洛阳以后,刘备立马做出反应
让身在长安的马超即刻整军,速速平叛
一面又命内阁催督粮草,支持马超讨伐凉州
显然,此次韩遂煽动叛乱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刘备
他不仅要平定关中叛乱,还要一鼓作气收复凉州!
长安城的初雪刚落,骠骑将军府前的青石板上已覆了层薄霜
马超单膝跪在堂前,甲胄上的冰晶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寒光
侍中展开黄绢诏书,声音在凛冽空气中格外清晰
“陛下有旨,韩遂老贼煽动羌乱,着骠骑将军马超即日讨逆”
“不得有误!”
“臣,领旨!”
马超重重抱拳,起身时瞥见府门外蜿蜒如龙的运粮车队
那些都是洛阳调拨的粟米,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倒入仓廪
“骠骑将军,陛下为了此次攻打凉州,特地下令从山东、河北运粮”
“将军可莫要辜负陛下的厚望啊”
侍中合上诏书,笑吟吟地对马超说道
马超连连顿首谢恩,即整军两万,兵出长安
时值腊月初八,汉军旌旗如云出散关
据斥候探报,韩遂在显亲囤粮十万石,于是马超当即决定直取显亲
或有人进言曰:
“韩遂联合羌人,拥兵数万”
“冒险绕袭,恐难轻取”
马超拍案而起:
“吾受陛下厚恩,今正思报效”
“公等何迟疑?”
遂令三军饱食,即日祭旗出征
汉军一路长途奔袭,行至显亲城外三十里下寨
参军杨阜献计:
“此城粮草充足,若得之可资军用”
“如何取?”马超问
杨阜遂俯身授予密计
马超从之,当夜命庞德率军佯攻东门,自引精兵暗渡渭水
时值三更,风雪大作,守军不觉
马超亲攀云梯,率先登城,手刃十余人
汉军一拥而入,显亲守军无有防备,被一股拿下
韩遂部将成公英闻讯,即率兵来援,见城头已易汉帜,急令放火烧仓
马超立于城楼,见火光冲天,冷笑道:
“此正合吾意!”
竟不救火,任其焚烧
众将不解,马超道:
“破釜沉舟,方能死战!”
“今我军中不过十日之粮,公等须奋力死战,才能回长安领赏!”
于是只带轻骑,连夜奔袭长离羌屯
时羌人正酣饮作乐,忽闻喊杀震天
马超一马当先,银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老羌酋跌坐帐前,哀告曰:
“将军饶命!皆为韩遂所迫耳”
马超收枪喝道:
“若能招降各部,饶你不死!”
羌酋叩首如捣蒜
时韩遂闻长离被袭,急率万余军来救
两军相遇于渭水之滨
韩遂立马阵前,白须飘洒,厉声喝道:
“马儿!昔日你背父而走,今日反来送命耶?”
马超大怒,命马岱出战
马岱挺枪跃马直取韩遂
二将交锋二十余合,韩遂气力不支
忽听四面鼓声大作,庞德伏兵尽出
羌骑大乱,自相践踏
韩遂见大势已去,拨马便走
马超追杀二十余里,眼见韩遂逃入西平,方收兵回营
韩遂兵败,逃回陇西的西平城
此次战败,极大损耗了韩遂的威望
毕竟当初是韩遂执意要反叛大汉,如今战败了,就得有你这个领导人承担责任
门外甲胄声响起,成公英疾步入内:
“主公,田乐昨夜秘密接见汉使!”
韩遂手中酒樽一顿,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案几上:
“田乐跟了我十二年……”
话音未落,城外忽起喊杀之声
亲兵破门而入,额角带血:
“田乐叛变!已攻东门!”
韩遂大惊,拔剑而起
他行至院中,但见东面火光冲天,箭矢如蝗
田乐率数百部曲猛攻府衙,口中高呼:
“诛杀国贼,迎马将军!”
成公英急调亲卫死守
双方血战至天明,叛军终被击退
韩遂立于残破的城楼上,望着田乐带着十余骑投奔汉营的背影,手中剑柄竟被捏得咯吱作响
“大丈夫困厄,竟至众叛亲离!”
成公英上前低声道:
“田乐家小尚在府中……明公是否?”
韩遂猛然转身,白发在晨风中乱舞:
“不可妄动!派兵将之保护起来!”
不同于传统意义上,没脑子的西凉蛮子
韩遂其实一个相当狡猾的老狐狸
历史上,曹操将韩遂的子孙在京师的人全部诛杀,并亲自写信给阎行
说明了阎行的父亲正被关押,并以此来威胁阎行
韩遂听说阎行的父亲还活着,便想要让他一同遇害,以此来坚定阎行的意志
于是强行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阎行,阎行不得已而娶韩遂女
曹操因此果然怀疑阎行
田乐家眷也是同理
在韩遂看来,如果自己因他叛变之事迁怒其家眷,将之杀害
那肯定更会坚定田乐对抗自己的决心
反之,将之保护起来
便能够使田乐掣肘,在对抗自己时心存顾虑了
“喏!”
成公英领命,又接着问道:
“目今人心不宁,凉州众人皆心怀鬼胎”
“韩公意欲何为?”
韩遂有些颓然地说道:
“今欲携家眷投西南入蜀,投奔曹操”
“公英看是如何?”
成公英闻言变色,单膝跪地,劝道:
“不可!明公兴兵三十载,威震陇右”
“岂能因小挫而委身事仇?”
见韩遂沉默,又进言道:
“马超孤军深入,粮草不继,必不能久持”
“且刘备又不能亲至,何惧之有?”
“加上羌中尚有我等旧部,未尝不可行”
韩遂从其言,遂没有放弃陇西
继续联络当地的羌酋,组织力量反击汉军
话分两头,
汉军大帐内烛火摇曳
马超正与诸将议事,忽闻亲兵来报——
“西平叛将田乐率十余骑来投!”
众将纷纷劝道:
“此乃背主之贼,反复无常,未可轻信,不如斩首示众”
马超却道,“今彼穷来投,不可不用”
于是命人接见田乐
帐帘掀起,田乐蓬头跣足而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罪将愿为将军前驱,助将军收复汉阳三郡”
马超大喜,道:
“将军在凉州用事二十年,有将军相助”
“超大事可成矣!”
话落,即用田乐为先锋
夜深人静时,或有人执烛进言曰:
“田乐家眷俱在西平,恐其心不诚”
马超闻言,果然心思疑虑
翌日晨鼓方歇,马超召田乐至校场
田乐披甲而来,却见向导旌旗已易主,于是惊问其故
马超负手而立:
“思及将军骨肉在敌手,未敢轻用耳”
“骠骑将军!”
“大丈夫行事,当分轻重”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乐能为国家效力,如何能够顾及私情?”
“妻子父母,就当田某从来未有过罢!”
唯恐马超仍然不信任自己,于是命人将自己的小妾带过来
“此妇所生逆子正在韩营!”
话落,田乐拔剑出鞘,寒光闪过
那小妾惨叫一声,应声倒地,鲜血染红黄土
周围将领,无不惊愕
马超遂不疑田乐忠心,用他为先锋向导,驱兵大进
汉阳三郡将士,皆畏汉军兵锋
兼之又有田乐为向导,马超未费太大功夫,便接连收复了汉阳、扶风、安定三郡
算是为国家收复了小半个凉州
不过对于汉朝最重要的还是韩遂目前所在的陇西
因为陇西对关中地区形成了天然的俯攻态势
控制陇西,即可顺势威胁关中
这也是为什么诸葛亮北伐时,陇西响应,震动长安的原因
本着一鼓作气的原则,马超借着收复汉阳三郡的大胜之姿
乘胜追击,猛攻陇西
不想却遭到了韩遂与羌人的奋力抵抗
眼看隆冬将至,汉军军旅困苦
马超只得整军回营,退回长安
但不管怎么说,此役至少实打实地为国家收复了凉州三郡,于国有功
刘备颁诏表扬,然后重赏马超一军
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凉州不难打,难得是怎么安定这里
特殊的地域环境,特殊的民族纽带
只要统治者稍微管理不当,又是一场大规模叛乱
到时候再出兵平叛,收复,再叛,便陷入了死循环
中间金钱、人力却白白浪费了
所以常说凉州问题,是东汉政府最为头疼的问题
关于委任谁来治理凉州,朝廷一时间不能决
能力强的,不愿意去
职位低愿意去的,能力有不太够
所以“凉州”一事,暂时在洛阳搁置了
……
这日,洛阳城,暮春时节
桃花已谢,柳絮纷飞,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候
李翊自朝中归来,他身着官袍,腰悬玉带
面容肃穆,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车轿刚至府前,便听得一阵争执之声
“相爷有令,概不收礼,您请回吧!”
家仆老赵的声音传来,中气十足
“老丈,在下并非行贿,只是略表心意……”
一个中年男子低声下气地解释
李翊掀开轿帘,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被拦在门外
手中捧着一个锦盒,面色焦急
那人见轿中之人气度不凡,连忙躬身行礼
老赵回头见是李翊,慌忙跪倒:
“相爷回来了!”
“这人非要送礼,小的按您的规矩拦着,他却纠缠不休”
李翊缓步下轿,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继而笑道: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来者即是客,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请进府一叙”
那人与老赵俱是一愣
老赵迟疑道:“相爷,这……”
“无妨”李翊摆摆手,“备茶”
入得厅堂,分宾主落座
侍女奉上茶汤,李翊这才细细打量来人
只见其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手指关节粗大,显是常年劳碌之人
“在下张诚,洛阳城西木材行的东家,冒昧打扰相爷,实在惶恐”
那人起身再拜
李翊轻啜一口茶汤,温言道:
“张东家不必多礼”
“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诚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方道:
“实不相瞒,小人的木材行近日被官府征用,说是要为皇家修建离宫”
“这本是光耀门楣之事,奈何官府所给银钱不足成本之半”
“小人虽微有家财,可若长次下去,小人一家老小恐也要流落街头”
李翊眉头微蹙:
“此事可曾向有司申诉?”
“申诉数次,皆如石沉大海”
张诚苦笑,“听闻相爷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故斗胆前来……”
至此处,张诚将手中锦盒奉上
“此乃家传玉佩一枚,虽非‘贵重’之物,却是在下一片心意,还望相爷照拂一二”
张诚刻意将“贵重”二字说得很轻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枚玉佩价值不菲,张诚知道李翊的名声,这才故意说它只是寻常玉佩
李翊目光落在锦盒上,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接过:
“此事本相已知晓,明日便命人查办”
“张东主且安心回去,三日内必有答复”
张诚大喜过望,连连叩首:
“相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送走张诚后,李翊独坐厅中,手指轻叩锦盒,若有所思
忽闻环佩叮当,一阵幽香袭来,却是夫人麋贞自内室转出
“夫君今日怎生破例收了礼物?”
麋贞蛾眉微蹙,语带疑惑
她身着淡绿罗裙,发髻高挽
虽已年过三旬,却仍不减当年风姿
李翊示意夫人坐下,亲手为她斟了杯茶:
“夫人且坐,容我慢慢道来”
麋贞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是凝视丈夫:
“自徐州追随主公至今,夫君向来清廉自守,门庭如洗”
“今日之举,实在令妾身不解”
麋贞本就是富贵出身,寻常财物岂能动她心弦?
所以李翊定下的拒不收礼的规矩,她是相当赞同的
本来他们家就不缺这些物什,收了反而落人口实
李翊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