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寒风如刀,割裂着中原大地
一支蜿蜒数十里的队伍正缓慢向西行进,马蹄声、车轮声与百姓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曹操输掉中原大战前,下令曹军携军民向益州迁徙的悲壮队伍
队伍中,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母、母亲,我、我们何时能到蜀地?”
少年问道,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
邓母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轻抚儿子的头顶:
“孩子,且忍耐些”
“很快我们就到蜀地了,千万别掉队”
“否则我们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被官军杀害的”
“官、官军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年不解地问
“……唉,听说是曹公不想把河南的百姓,留给玄德公”
“所以要将我等尽数迁走”
“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搬家吗?”
少年本是荆州南阳人,是新野大族
可惜他幼年丧父,生活在战争频发、社会动荡的年代
此前曹操入主荆州时,就曾专门将南阳的民众迁到汝南来
如今曹操说是要为中原大战做准备,再次将他们西迁
“谁知道呢?”
母亲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还不是官府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不过是无根的野草,漂浮的浮萍罢了”
少年一愣,望向四周
只见百姓扶老携幼,面色憔悴
有老者不堪跋涉倒在路边,立刻被兵士拖至一旁
有孩童哭喊着饥饿,却只能得到半块粗粝的干粮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心中暗自发誓:
“他日若得志,必不做那任人欺凌之徒”
“王侯公卿,必有我之一席!”
少年立下壮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到蜀地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而少年的名字叫做邓艾
数月跋涉,邓艾一家终于随屯田民抵达了益州广汉郡的什邡县
此地虽不及中原富庶,却也山清水秀,适宜耕作
“从今日起,尔等便在此屯田,为魏公养兵积粮!”
负责安置的军官高声宣布,随即分发简陋的农具与种子
邓家分得一片贫瘠土地和一间摇摇欲坠的茅屋
邓母不辞辛劳,白天耕作,夜晚仍坚持教邓艾读书写字
“士载,我邓氏虽家道中落,然诗书传家不可废”
“你父早逝,为娘只望你能重振门楣”
邓母常如此教诲
邓艾天资聪颖,尤其对兵书战策兴趣浓厚
每当放牛时,他便坐在山坡上研读《孙子兵法》,并实地观察地形,在心中排兵布阵
一日,同村少年见他对着山谷指指画画,不禁嘲笑:
“邓结,又在做你的将军梦了?”
邓艾闻言并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
“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邓艾便如此这般,穷苦的在蜀地度过了六年时光
时值章武五年,邓艾年已十八
因在屯田民中少有的才学,故被推荐为典农都尉学士
只有获得这个推荐,才可以担任典农都尉的佐、干等下级官吏
以后如有劳绩还可能逐步升迁
这对于出身卑微的人来说,不失为一条改换门庭的进身之路
面试之日,他满怀希望地前往县衙
典农都尉陈康高坐堂上,见邓艾衣衫虽旧却整洁,先有三分好感:
“汝有何才学,可自陈之”
邓艾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管子》中的农战篇: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
然而他越是紧张,口吃便越严重
陈康皱眉:
“汝虽有才学,然口齿不清,如何传达政令?”
遂任命邓艾为看守稻草的小吏,月俸仅三斛米
邓艾虽失望,却仍尽职尽责
他管理的草场井井有条,甚至改良了储存方法,使稻草不易霉变
同僚笑他多事,他却说:
“治……治大国如……如烹小鲜,小……小事不……不苟,大……大事方能……能成”
一日,邓艾正在草场记录出入数量,忽闻远处传来马蹄声
抬头望去,只见十余骑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为首者约四十余岁,面容清癯,目光如炬
“此乃司马将军巡视屯田,还不速速迎接!”
随行军官高声喝道
邓艾连忙整理衣冠上前行礼
司马懿下马查看草场,见账目清晰,稻草堆放有序,不禁问道:
“此为何人所管?”
邓艾上前一步:
“回……回将军,是……是下吏邓……邓艾”
司马懿见他口吃,初不在意,正欲离去
忽见邓艾腰间别着一卷竹简,露出“兵法”二字,顿时来了兴趣
“汝读兵书?”
邓艾眼睛一亮,司马懿可是魏国的重臣
若能得他赏识,自己便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连忙说道:
“回将军,下……下吏自幼喜……喜读兵书”
“尤……尤其对地……地形险要有……有所研究”
邓艾几乎是公认的三国后期军事第一人
他倒霉就倒霉在,
在他大放异彩之前的历史,实在是太过精彩,以至于人们时常把他忽略
而当曹孙刘、诸葛孔明等人物相继退出历史舞台后
就更少有人关注邓艾、姜维、羊祜、陆抗等同样杰出的后辈们了
其中,邓艾是唯一一个二十年军旅生涯,没有任何败绩的将领
而“偷渡阴平”这样比肩韩信“暗度陈仓”的生涯杰作,也仅仅只是邓艾军事生涯的冰山一角
像这样的战绩,邓艾还能拿出好几个来
所以把邓艾放在整个三国历史上,他的军事水平都是能名列前茅的
而邓艾之所以能够崭露头角,那是因为他遇着了一位贵人——
司马懿被邓艾的口吃引起了注意,而对他懂军事这个特点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示意他继续
邓艾指向远处山脉:
“如……如此地地形,若……若在此处设……设伏,可……可阻数倍之……之之敌”
他虽口吃,言辞却极有见地
司马懿越听越惊,当即命人取来地图,让邓艾指画
邓艾毫不怯场,将什邡周边山川形势、攻守要点一一阐明,见解独到
“蜀中竟有如此奇人?”
司马懿大为震惊,对邓艾的才能又惊又喜
“吾观汝虽口不能言,然胸中自有甲兵十万!可愿随吾入府为掾属?”
邓艾大喜,跪拜道:
“艾……艾蒙将军不……不弃,敢不……不效犬马之……之劳!”
未过多久
邓艾又被司马懿提拔为了典农校尉
时值曹操枝江兵败回返成都
当即召集群臣,商议屯田事宜
因为此次出征,也是曹操的一次对外试验
他想想看看自己打出去,会面临哪些问题
果不其然,粮草问题成了制约魏军出征的第一大难题
尤其是在司马懿推广蜀锦,大量的百姓开始种桑养蚕,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蜀地的农业发展
曹操必须趁着自己还有精力,整顿魏国的农业
“如今中原尽失,兵粮匮乏”
“刘备则据荆州、关中,虎视眈眈”
“我等若不尽快积蓄粮草,训练精兵,恐难久持”
“故孤有意在国内进行屯田”
“公等有何人选?”
枣祗的病逝,如折曹操一臂
这位汉末t0级别的农业专家,没能陪曹操走到最后
这令曹操悲痛不已
有他在时,至少曹操目前没出现过缺粮的情况
如今迁移至蜀地,枣祗的离世,使这个问题变得愈发严重
司马懿出列,拱手道:
“大王,益州虽沃野千里,然水利不兴,漕运艰难,军粮转运耗费甚巨”
“臣举荐一人,可解此困”
“哦?”曹操抬眼,“何人?“
司马懿乃拱手道:
“典农校尉邓艾,字士载”
“此人虽口吃,然精通农战之法,曾献策改良屯田”
“臣欲举荐于大王久矣,今正值用人之际”
“若能使其巡视东南,必能提出良策”
曹操沉吟片刻,道:
“邓艾就是那个连升三级的官员?”
“罢了,既然你如此力荐,孤且给他一个机会”
“便命他前往成都、武阳、江阳一带考察,拟定屯田之策”
邓艾领命,即刻启程
他自成都出发,沿岷江而下
经武阳,至江阳,沿途考察山川地势、农田水利
一日,邓艾立于岷江之畔,见江水滔滔,而两岸农田却因缺水而荒芜
不仅暗叹:
“天府之国,竟因水利不修,良田废弛,岂不可惜?”
随行官吏问道:“邓校尉可有良策?“
邓艾遥指岷江,道:
“昔……昔李冰修都江堰,使、使成都平原沃野千里”
“今……今我魏国据蜀,却未能善用此水”
“若能开凿……凿河渠,引水灌溉”
“则、则荒地可变良田,军粮可增数倍”
他又沿涪水而行,见运输军粮的兵卒疲惫不堪,皱眉道:
“蜀……蜀道艰难,运粮之兵竟占去半数军力,耗费巨大”
“若能疏通漕运,使……使粮船直抵成都,则可省去大半人力”
回成都后,邓艾便连夜著书
写就《济河论》,详细阐述屯田之策
翌日,曹操召集群臣议事,邓艾奉书进言:
“大大王,臣巡视东南,察蜀中利弊”
“今今今献《济河论》,请……请大王过目”
曹操接过竹简,细细阅读
邓艾立于殿中,虽口吃,然言辞铿锵:
“蜀……蜀中土地肥沃,然水少难溉,致使使使良田荒废”
“臣以为,当开凿河渠,引岷江、涪水灌溉,使荒地变沃土”
“再于、于广汉、蜀郡设军屯,兵民共耕”
“既、既可积粮,又可戍边”
“此、此两全之策也”
曹操点头:“详细说来”
邓艾继续道:
“成、成都平原,可屯兵二万,涪水以南屯兵三万”
“按十之二轮休,常保四万兵力,边耕边守”
“若、若遇丰年,收成可比西部多三倍有余”
“扣除军民耗费,每年可得百万斛军粮不止”
“不、不消五六年时间,成都可积粮千万斛,足以供十万大军两年之用!”
群臣闻言,皆露惊色
邓艾针对屯田的见解,竟与枣祗之谋不谋而合
历史上的邓艾,
曾在淮水流域挖掘了三百多里长的水渠,灌溉农田二万顷
从而使淮南、淮北连成一体
由于淮水流域的水利和军屯建设得到飞速发展,魏国在东南的防御力量也大大加强
每当东南有战事,魏国大军便可乘船而下
直达江淮,军费、粮食都绰绰有余,又消除了水害
成了吴国永远的噩梦
而邓艾的屯田才能,也才是真正奠定他历史地位的因素之一
因为三国最不缺的就是军事专家
而邓艾军事虽然优秀,但却又做不到碾压同时代那些金字塔顶端的前辈、后辈
可邓艾的屯田才能,几乎是t0一档
这就太难得了
使得后世很多人认为邓艾的才能,是可以跟诸葛亮、曹操比肩的
“邓士载之策,正合孤意”
曹操缓缓合上竹简,对邓艾的主张赞赏有加
他的理论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曹操看得出,邓艾是有机会为魏国在蜀地积累大量粮草的
司马懿见此,亦出列赞道:
“邓校尉之策,不仅可解军粮之困,更能省去转运之劳,实乃长远之计也”
“唯大王察之”
作为邓艾的举主,司马懿于公于私都会力荐邓艾
“嗯”
曹操当即下令:
“即日起,命邓艾总领东南屯田之事”
“开凿河渠,广设军屯”
“务必五年之内,积粮千万斛!”
邓艾领命,即刻调集军民,开凿河渠
他亲自勘测地势,规划水道
使岷江之水引入成都平原,灌溉万亩良田
蜀中百姓起初不解,抱怨劳役繁重
邓艾便亲自下田,与民同劳,并解释道:
“今日之苦,乃为明日之福”
“待河渠修成,农田得溉,收成倍增,尔等再无需忍饥挨饿”
就在邓艾等人的努力下
魏国河渠初成,荒田得水,稻谷茁壮
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
不表
……
洛阳,相府
夜色如墨,书房内烛火摇曳
李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松树,枝干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父亲唤我?”
李治推门而入,见父亲背影如山岳般沉重,心头忽地一紧
李翊未转身,声音冷峻:
“今日宴请诸将,锦缎之事,你可知错?”
李治瞳孔微缩,随即强自镇定:
“父亲如何知晓?”
“休管我如何知晓!”
李翊猛然转身,袍袖带起一阵寒风
“你年方十五,便学人玩弄权术,可知政治并非儿戏?”
“年轻人,你还嫩得很呐!”
“就你这个年纪,你玩的明白嘛!”
李翊震怒,嘶声大吼
他眼中寒芒如剑,刺得李治都不由后退半步
他很少见着父亲如此生气,仿佛触动了他的逆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