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醉仙楼雅室
夜幕初垂,几位朝中要员悄然而至,皆是李翊门生故旧
为首的正是京兆都督张郃
其后跟着董允、张虎、许仪、太史亨、州泰等人,最后到来的是陈到与王经
酒过三巡,
张郃屏退左右,沉声对众人说道:
“今日请诸公前来,实为朝中大事”
“陈相仙逝,相位空虚”
“陛下病重,太子年幼”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说着,他略一停顿,目光扫向众人
董允接口道:
“……张都督所言极是”
“近日华歆、羊衜等人频频出入东宫,其心叵测”
“若不早定首相人选,恐生变故”
张虎拍案道:
“当今天下,能镇朝局者,非李相莫属!”
“吾等当联名上表,请李相重掌朝纲!”
太史亨却面露忧色:
“然李相自六年前便半隐政坛,多次表示欲培养后进”
“恐不愿复出”
此时,一直沉默的王经缓缓开口了:
“诸公可知陈相遗言?”
“其向陛下举荐了庞士元、刘子扬、徐元直、诸葛孔明四人”
“此皆当世俊杰,若以他们为相……”
“荒谬!”
张郃勃然打断,“庞士元虽智,然资历尚浅”
“刘子扬多谋,却无威望”
“徐元直淡泊,难当大任”
“诸葛孔明远在关中,鞭长莫及”
“当此非常之时,非李相不能服众!”
张郃作为坚定不移的“李党”,他当然是希望李翊重新出山,重掌朝纲的
若是相位换作别人,那他们就要失去一座靠山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陈登
你看看人陈相,
都已经快死了,还不忘把甘宁托付给李翊
因为怕他性格残暴偏执,自己死后要被仇家陷害
就这么照顾属下的领导,属下能不对他肝脑涂地,死心塌地吗?
也难怪甘宁会那么听陈登的话了
换作谁摊上这样的领导,都会对其死心塌地的
同理,与其换一个新上任,没有建立关系网的新首相
张郃等旧臣,肯定希望李翊能够重新出山
陈到抚剑叹道:
“某在禁中当值,亲见太子近日忧心忡忡”
“朝中诸多大臣以‘祖制’为名,屡屡掣肘”
“若无重臣坐镇,恐太子难撑大局”
张郃举杯环视众人:
“吾等皆受李相爷厚恩,今当报效”
“明日早朝,某将率先上表,诸公可愿联名?”
董允、州泰、太史亨齐声应诺,唯王经犹疑不定
众人遂将目光齐齐看向他,王经乃叹道:
“非经不愿,实恐适得其反”
“李相性情,诸公皆知”
“若强请出山,反招其厌”
张郃冷笑:
“……彦纬过虑矣”
“某追随李相二十余载,知其虽隐,心系社稷”
“今观朝局,必不忍见奸佞当道”
陈到忽道:
“某闻越王刘理借奔丧之名返京,其心难测”
“若李相不出,恐生萧墙之祸”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州泰急问:
“将军此言当真?”
陈到压低声音:
“某在禁中亲耳听说的”
“越王此人,能力不小,陛下爱之,恐祸太子之位”
“此时若不请李相出来坐镇,那朝中局势必然生变”
张郃猛然起身:
“既如此,更不可迟疑!”
“明日便联名上表!”
正当众人计议之时,忽闻楼下喧哗
小二惊慌来报:
“诸位大人,李相车驾正过酒楼!”
众人急至窗边,果见李翊车驾缓缓行过
张郃欲下楼拜见,被王经拉住:
“都督不可!若此时相见,恐落人口实”
只见李翊车驾在醉仙楼前稍作停顿,帘幕微掀
似向楼上望了一眼,随即继续前行
董允惊疑不定:
“李相莫非已知我等在此聚会”
王经长叹:
“李相虽隐,耳目犹聪”
“依经之见,不如先探其意向,再作打算”
张郃沉思片刻,终是点头:
“足下所言有理”
“明日某先独往拜见,观其态度”
夜深人散,醉仙楼的灯火渐次熄灭
远在关中的诸葛亮,近往洛阳的刘理,以及病榻上的刘备
都将成为这盘棋局中至关重要的棋子
翌日清晨,
张郃身着朝服,独自来到相府门前
晨雾未散,朱门紧闭
唯有门前石狮默然矗立
管家闻报开门,见是张郃,忙施礼道:
“张都督晨安,相爷尚未起身,恐不便相见”
张郃拱手还礼:
“是郃冒昧,不该清晨打扰”
“既相爷未醒,郃便在门外等候”
时值初春,晨风犹带寒意
管家不忍道:
“都督不如先至偏厅用茶?”
张郃婉拒道:
“相爷既在安寝,郃岂敢擅入?在此等候便是”
日上三竿,相府门前车马渐多
往来官员见张郃肃立门外,皆露诧异之色,却无人敢上前搭话
巳时时分,李翊长子李治自外归来
见张郃仍在等候,急忙下马见礼:
“世叔何故在此久候?”
张郃苦笑道:
“特来拜见相爷,奈何来得不是时候”
显然,此刻张郃已经猜到李翊不想见自己了
毕竟,以李相爷之勤勉自律
即便是半隐政坛,也是不可能日上三竿时还在睡觉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想见自己
李治蹙眉道:
“父亲平日此时早已起身……”
忽有所悟,低声道:
“世叔请随我入府”
别看张郃是李翊门生,他的年纪其实是要比李翊大的
如今也六十多了,一把老骨头
父亲他老人家也真是的,这样熬老头子
李治于心不忍,请他入府
张郃却退后一步:
“相爷既未传见,郃不敢擅入”
李治会意,叹道:
“既如此,容小侄入内通传”
此时内院暖阁中,
李翊早已起身,正斜倚在软榻上
妻子甄宓轻抚瑶琴,曲调清越
另一侧,麋贞将剥好的葡萄递至李翊唇边
“自西域都护府重开,这西国的葡萄、哈密瓜倒是常见了”
麋贞笑道:
“只是妾总觉得,不如中原瓜果香甜”
甄宓琴音稍歇,轻声道:
“听闻诸葛孔明在关中广开商路,西域珍品方能源源而至”
李翊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这时李治轻步入内,禀报张郃已在门外等候半日
麋贞挑眉道:
“这张儁乂倒是个执拗性子”
“若当真聪明,就该自行离去”
甄宓停琴叹道:
“他年事已高,这般等候,恐染风寒”
李翊缓缓睁眼,终于开口:
“难为他一把年纪……”
“治儿,请儁乂至书房相见”
张郃得允,整理衣冠随李治入府
经过庭院时,见老梅初绽
不禁想起二十年前随李翊平定河北时,也是这般梅香时节
书房内,李翊端坐主位,手捧茶盏:
“儁乂久候了”
张郃大礼参拜:
“郃冒昧求见,扰相爷清静,罪该万死”
“坐罢”
李翊示意看茶,“何事如此急切?”
张郃正襟危坐:
“……郃今日特为朝局而来”
“陈相既逝,相位空虚”
“陛下病重,太子年幼”
“郃等恳请相爷重掌朝纲,以安社稷”
李翊轻抚茶盏,目光深邃:
“儁乂可知,老夫为何半隐政坛?”
“郃愚钝……”
“树大招风啊”
李翊长叹道:
“如今朝中,庞士元有经天纬地之才,刘子扬通晓政务,徐元直明达治体,诸葛孔明更是栋梁之材”
“何必定要老夫这垂暮之人?”
张郃一听,顿时急了,忙道:
“诸贤虽佳,然威望不足以服众”
“今刘琰等人虎视眈眈,越王借奔丧返京,若无人镇守……”
“儁乂!”
李翊突然打断,“你可知今晨为何让你久候?”
张郃怔住,随即恍然:
“相爷是在告诫郃,有些事……急、急不得?”
李翊颔首:
“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太过,反失其味”
“你且回去,转告诸公,老夫自有计较”
张郃见李翊态度坚决,知再劝无益,便转而试探道:
“相爷既不愿出山,不知可愿示下,将欲推举何人继任首相?”
“郃等也好早作打算”
言外之意,既然您老人家不愿出山
那就请您透露一下,打算推举谁当下任首相吧
咱们也好提前打点关系
话外也略有赌气的意思
李翊轻抚茶盏,目光深远:
“首相人选关系国本,陛下与老夫自会慎重考量”
“……儁乂不必过虑”
张郃又问道:
“越王借奔丧返京,相爷打算如何处置?”
李翊闻言挑眉,似笑非笑:
“宫闱消息,儁乂倒是灵通”
语气虽淡,却让张郃顿时汗流浃背
“郃……郃只是……”
张郃支支吾吾,急忙要解释
李翊摆手打断:
“……罢了”
“越王为陈相半子,奔丧尽孝,合乎礼法“
“既然回来了,便好生祭奠吧”
“若是让越王回京,那太子那边儿……?”
张郃欲言又止
李翊神色转肃,目光如炬:
“儁乂,尔等且记住:”
“立储之事,关乎国本,非臣子可妄议”
“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到此为止”
张郃肃然起身,长揖及地:
“郃谨记相爷教诲”
这时,管家在门外禀报午膳已备
李翊神色复归温和:
“既到午时,儁乂便留下用个家宴罢”
张郃受宠若惊:
“郃何德何能,敢扰相爷家宴?”
“无妨”
李翊含笑起身,“今日凑巧,宓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二人行至花厅,但见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
甄宓与麋贞等人见客至,欲回避,被李翊留住: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席间有一道烤羊排,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麋贞介绍道:
“这是用西域香料腌制,张都督尝尝可合口味?”
张郃品尝后赞叹不已:
“这香料似是茴香,却又别有风味”
李翊道:
“此名‘枯茗’,乃西域特产”
“自孔明重设西域都护府以来,商路畅通,此类物产方能源源入中原”
张郃心中一动,试探道:
“诸葛孔明镇守关中,政绩卓著,相爷似乎颇为赏识?”
李翊举箸夹菜,淡然道:
“食不言,寝不语”
“家宴之上,不谈国事”
甄宓会意,适时岔开话题:
“听闻张都督府上牡丹开得极好,改日还要请教栽培之法”
麋贞也笑道:
“妾身最近学做胡饼,总不得法”
“都督若知西域食法,还望指点”
张郃知趣,转而谈论起园艺饮食
席间气氛融洽,
李翊不时说些旧日趣事,引得众人欢笑
酒过三巡,李翊忽道:
“儁乂可记得建安年间,你我同征幽州时,曾在野地烤鹿饮酒?”
张郃感慨:
“怎不记得?那时末将亲自执戟,冲锋陷阵”
“相爷也是与羽扇纶巾,英姿勃发”
“转眼二十年矣”
李翊轻轻叹道
“……如今你我都已鬓生华发”
“所以老夫常想,该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张郃若有所思,终是明白了李翊的深意
宴毕,
李翊亲送张郃至府门,临别时意味深长地说:
“儁乂是聪明人,当知老夫用心”
张郃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