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道宏犹豫片刻,蹙眉道:“要不……咱们一起?”
一起?
知道他们是要去干什么吗?就一起?
恒国公夫妇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恒国公的嘴角还抽了抽
“沈兄,你……这是何意?”
“哎!”沈道宏的叹息像一把钝刀,生生剖开满室沉寂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荆州”二字墨迹犹新,却已染上几处污渍,想来不知被摩挲过多少回
“华兄,嫂子你们看看”他指尖微颤,将信纸平铺在案几上,“你们为了孩子,我又何尝不是……”
沈道宏话音未落,喉头已哽鬓角染霜,目光里里满是作为老父的慈爱和担忧
恒国公接过信纸时,瞥见老友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他知道沈道宏的女儿是荆州王妃,信一定是荆州王妃沈艳如写来的既是女儿写来的,那沈道宏面上的担忧又是怎么回事?
信笺带着沈道宏的体温,隐约能嗅到淡淡的沉水香
他逐字读着,忽然觉得那些端正的小楷都化作毒蛇,顺着指尖缠上心头
“这……”林氏从丈夫肩后窥见内容,涂着丹蔻的指甲猛地掐紧了丈夫的肩头
恒国公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暗杀”二字,墨迹在眼前似乎也扭曲成了狰狞的血色
窗外寒风骤急,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户
原来,沈道宏的女儿沈滟如在信中说,她与夫婿荆州王几月前遭到皇宫暗卫的暗杀,幸得赵樽的手下相救才得以脱险
仓惶间,他们逃往苍州暂住,不敢与家中联系,现在苍州王已举反旗,他们在苍州王的帮助下刚回到荆州王府,不知父母现在可还安好
沈滟如在信中还说,新帝容不下那些兄弟,冀州王、梁州王均已遇难,他们侥幸躲过一劫,但担心新帝会对他们在京城的父母下手,特邀父母带上全家到荆州与他们同住
“原来,冀州王和梁州王是……”恒国公的声音发紧,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他想起京兆府发文,冀州王和梁州王遭遇山匪丧命……
如今想来,哪是什么山匪作为,新帝那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早将兄弟们的性命当作棋子在摆弄
林氏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眼里是掩不住的惊恐
沈道宏起身关窗,背影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想起那日亲王们声势浩大入京的场景,百姓们都在街道两旁围观
“新帝连魏相一族都……”沈道宏话到一半化作苦笑
那日魏氏一族一夜覆灭的惨叫,至今还在朱雀大街上空回荡
“华兄,嫂子既然荆州王与苍州王已在一条战线上如今我们两家的子女都与反贼扯上了关系,待在京城已不安全”沈道宏眼的看着他们夫妇
恒国公深以为然的点头,“是啊!以新帝狠辣的性子,兄弟不容,连魏丞相一家也出了事,咱们更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那咱们还犹豫什么?”林氏满脸急切,“咱们一起离开京城,去找天佑他们吧!”
恒国公沉思片刻,突然将信纸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
“赶紧收拾细软”他语气慌张,“趁着还没看到我们……”
为避人耳目,沈道宏与恒国公夫妇在室棋中密议良久,商议次日寅时三刻,众人约定分批而出
沈道宏一家从西门而出,就说去荆州看望女儿
恒国公一家则从北门处,假作去寺庙上香祈福
两路人马在五里坡那株百年老槐下会合,再同赴荆州王府
商议好脱身之策,沈道宏告辞
他拿起棋桌上的书信,折叠后用女儿寄来的帕子仔细包好
帕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那是外孙女的手笔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在封地从未谋面的小外孙,笑起来是否像女儿幼时那样,露出两颗小虎牙……
沈道宏离去后,恒国公在祠堂跪了整夜,祖先牌位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他想起父亲临终时说华家世代忠烈,可父亲却没说忠字上头,悬着的是淬毒的刀……
五更鼓响时,沈府后门悄悄驶出三辆灰篷马车车辙碾过霜露,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痕,像老人脸上的泪沟
沈道宏回头望了眼府邸门楣上的匾额,那“忠孝传家”四个金字正在灯火中渐渐模糊
西城门的守城士兵都认识曾经的南关元帅沈道宏,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而恒国公府国一家的马车浩浩荡荡的从北门而出国公爷出行更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畅通无阻
两家人在京城外的五里坡碰头,然后结伴向着荆州的官道行去
此时的京城渐渐苏醒早点铺子升起袅袅炊烟,卖炭的老汉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
谁也不会注意,两座高门府邸已然人去楼空
宫里早朝时,景帝又派了太监到沈府宣旨
三名太监策马来到沈府门前,朱漆大门紧闭,房檐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领头的太监整了整衣冠,挺胸上前敲门
没人来开门
领头的太监再次敲门
还是没人来开门
小太监又敲了一遍,终于察觉不对,对同伴嘀咕:“怪了,往日这时辰,沈府早该开门了”
他清了清嗓子,高喊:“圣旨到!沈府接旨——”
依然没有动静
年长些的太监皱眉:“推门看看”
三名太监一起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院内虽然整齐却空无一人,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
再往里走,正厅大门洞开,可以看见里面一些凌乱的物事
“坏……坏了!”小太监腿一软,“沈大人这……这是抗旨啊!”
年长太监脸色煞白:“快!快回宫禀报!”三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府门,翻身上马就回宫去了
远处传来悠长的晨钟,惊起一群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京城上空,向着南方飞去,很快便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