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海滩上的芦苇都在抖
刚下水的铁疙瘩,在这些人眼里,成了能带着他们上天入地的宝贝
人群后头,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老头挤了过来
是厂里看锅炉的老鲁头,平时闷得像块石头,就知道摆弄他那点扳手管子
没人想到他能跟这大船扯上关系
“老鲁”我把手按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能感觉到他身子在抖
“图纸是你带着几个老师傅一点一点啃下来的,这船你熟”
“这头一回下水遛弯,你掌舵!”
“莹超号的头一任船长,就你了!”
老鲁头猛地抬起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一下子涨红了,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旁边有人起哄
“老鲁!行啊!当船长了!”
老头这才像是回了魂,猛地挺直了那佝偻的背,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
“哎!厂长!我老鲁保证把船开稳当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叫好
老鲁胡乱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转身就往船边搭着的跳板跑,脚步都有点踉跄,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徐莹!梁莎莎!”我招呼一声
“陈雪,晚秋,都上船!挑二十个手脚利索,胆大的兄弟,换身干净衣裳,跟船!妈的,老子也去爽一把!”
“来了!”梁莎莎应得最快,纱布脑袋一晃就往前挤
徐莹抿着唇,没说话,默默跟了上来
林晚秋怯生生地从人群缝里钻出来,小脸兴奋得发红
陈雪还是一步不落地跟在我后
刚走到跳板边,还没踩上去,码头入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挺刺耳
几辆眼熟的吉普车,挂着海关的牌子,卷着烟尘冲了过来,吱嘎一声停在人群外围
车门打开,下来的还是那个酒糟鼻,不过这回他脸上那点气急败坏没了,换上了一副
怎么说呢,像焊上去的笑,硬邦邦的
他分开人群,后面跟着俩跟班,手里捧着个卷起来的大纸筒
“陈厂长!陈厂长!恭喜!恭喜啊!”酒糟鼻人还没到跟前,那带着点假热情的声音先飘过来了
他挤到我面前,那笑容堆得能夹死苍蝇
“哎呀!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三百米的大船!这在我们芦苇荡...”
“不!在咱们省,都是头一份!头一份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工人们都冷眼瞅着
谁不知道这孙子前两天还跳着脚骂街要封工地呢?
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我没接话,就看着他
酒糟鼻被我盯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两声,赶紧从身后跟班手里接过那个大纸筒,双手递过来
“那个陈厂长,之前都是误会!误会!我们海关,那也是为了通航安全考虑嘛!”
“现在船都建成了,还这么气派!”
“我们领导说了,这是好事!大好事!”
“特派我过来,送份贺礼!”
他哗啦一下把那纸筒展开
是张崭新的航海图
墨迹都还带着点潮气,一看就是刚赶出来的
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水深,暗礁,航道线
“最新版的芦苇荡到江口航道图!”酒糟鼻指着图,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
“喏,这里,水深变化大!这里,有暗流!”
“还有这,枯水期容易搁浅!都标得清清楚楚!”
“陈厂长你们第一次跑船,可得小心点!”
“按着这图走,保管顺顺当当!”
他笑得一脸“为你好”,手指头在图上的江口位置用力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