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种?”
石二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军户种地,谁家不晓得选个饱满的穗子留种?养马不也得挑健壮的公马配种?
这活儿他熟,可……值得三郎专门划一片地,还让他这个“皇亲国戚”去管?难道是和养母猪下崽卖小猪仔似的营生?专门卖粮种,马种?
他心里嘀咕,但看着石山平静却深邃的眼神,那句“这有啥难的”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三郎做事,必有深意俺现在不懂,等学好了字,他自然会告诉俺
这么一想,石二河也不再纠结,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道:
“诶,俺听三郎的,俺好好学认字”
石二河这边刚安顿好,一直用胳膊肘悄悄捅着自家男人的大姐彭石氏,立刻抓住机会开口她脸上堆着笑,带着几分市井妇人特有的精明和讨好,看向石山,道:
“三郎,你看,你二哥不愿去荣军社,那是他没福分,脑子转不过弯儿那你姐夫,他能不能去?有田他以前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买卖东西,跟人打交道,那嘴皮子还算利索,脑子也活泛……”
大姐夫彭有田比石山大八岁,确实做过多年货郎常年走南闯北,混迹市井,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磨出了几分底层小商贩特有的精明和察言观色的能力
石山维系统治的根本,在于严密高效的制度设计和麾下文武相互制衡的利益格局,其实并不特别依赖亲族去掌控核心位置
他之前犹豫是否将彭有田安置到荣军社,正是顾虑此人“太精明”,心思太活,怕他仗着自己亲族的身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反而坏了规矩
看着大姐期盼的眼神,和彭有田那强自镇定却难掩渴望的表情,石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哎呀!多谢三郎!多谢三郎!”
大姐喜出望外,连忙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彭有田站起身,就要给石山作揖道谢
“等等!”
石山抬手制止了他们他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眼神变得如冰似铁,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让客厅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石山锐利的目光直刺彭有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对方心上:
“大姐,姐夫俺把丑话说在前头荣军社,不是俺一个人的私产!它是红旗营的钱袋子,更是军心所系!容不得半点沙子!”
彭有田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差点就要当场跪倒他之前和石山接触不多,印象中还是个有些青涩的半大孩子,何时见过石山如此冰冷慑人的一面?
“待姐夫学会了常用字,去了荣军社,一切须得听从周闻道周都事的安排若敢仗着身份作奸犯科,损公肥私,或者阳奉阴违,给周都事使绊子”
石山的脸色又迅速恢复平静,仿佛是在给众人开个玩笑,道:
“俺可不介意给自己再换个姐夫!大姐,你没意见吧?”
这赤裸裸的警告,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彭有田心头那点因“皇亲国戚”身份可能带来的小得意和小算盘浇了个透心凉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大姐反应快,连忙一把攥住丈夫的胳膊,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连声道:
“不敢!不敢的!三郎你放心!有田他绝不敢!俺们就是去做事的,绝不敢坏了你的事有田,快!快给三郎敬酒!表个态!”
彭有田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端起酒盅,声音都有些发颤,道:
“是……是!元帅……哦,不,不,三郎放心,俺……俺去了荣军社,一定规规矩矩,老实听周都事的安排,绝不敢有半点歪心思,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在饮下一杯保证书
石山点头,喝下酒盏中的酒,神色稍缓,但眼神依旧锐利
这番话并非虚言恫吓,他需要亲族作为某种象征性的“压舱石”,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亲族成为他事业上的蛀虫或绊脚石
规矩必须立在前头,哪怕难听,也总比事后撕破脸皮杀人立威,既丢面子又丢性命要好得多
亲情,在权力和基业面前,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几个成年人的“正事”总算谈完,席间的气氛却更加沉闷了石山目光转向自他回来后,就一直努力尽量降低存在感,几乎将脸埋在饭碗里的六弟石顺
“六郎”
石山尽量放柔了语气,和颜悦色地询问道:
“今日叶夫子讲的课,感觉如何?”
六弟原本和石三一样,就按排行取名石六,石山为他改了现在的名石顺,只有十三岁,被石山安排进了羽林营,今日是特批了假才能回家团聚
石顺比石山小七岁,原本对从小就疼自己的三哥感情较深,来合肥之前还有颇多期待
但真见到了石山,他却对这个执掌百万军民生杀大权的三哥,感到极度陌生,充满了本能的畏惧此刻,被石山点名,他吓得差点把筷子掉桌上,慌忙抬起头,小脸紧张得发白,道:
“叶,叶夫子的课,很,很好”
石顺生怕石山追问具体学了什么,自己答不上来更显笨拙,忙不迭地补充道:
“营里的兄弟姐妹都爱听,说叶夫子懂的可多了!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可,可俺才刚开蒙识字不久,好多话都听不懂,只觉得叶夫子很厉害!
可究竟厉害在哪?俺,俺也说不上来……”
听说话就知道,石顺天赋其实不差,只是错过了开蒙学习的最佳年龄,在石山面前越发拘束
他口中的叶夫子,正是叶兑
石山班师回到合肥,处理完紧急公务后,便分别接见了此次迎接他亲族有功的周闻道、花云和卞元亨三人
在接见前,施耐庵就对卞元亨赞不绝口,称其“徒手搏杀巨虎”“智勇双全”“诗文造诣远在施某之上”;邵荣也如实汇报了卞元亨在泗州“飞身夺敌船,白衣震群寇”的壮举
事实证明,卞元亨确实名不虚传
一番深谈下来,石山见卞元亨见识谈吐,胸襟抱负都让他极为欣赏,本有意将卞元亨留在捧月卫卞元亨却认为捧月卫短期内恐无大战,希望能到战事频仍的第一线去历练
石山从其志,将卞元亨安排到更需要猛将的忠武卫
临行前,卞元亨郑重地向石山推荐了叶兑
石山求贤若渴,立刻亲自赶往叶兑下榻的客栈拜访
叶兑已在合肥盘桓多日,对红旗营的军政举措,乃至石山本人的行事风格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亲眼看到红旗营治下秩序井然,虽法令严苛,却少有冤狱看到石山虽被某些人诟病“好杀”,但细究之下,死在其屠刀下的,几乎都是罪证确凿危害统治根基的豪强、贪官、污吏、兵痞等败类
其所作所为,核心目的清晰无比——稳固红旗营统治与徐宋彭项联军所为形成了鲜明对比
叶兑为人稳重,心中虽已有战略规划的雏形,未完善前不会轻易献给石山
但他心中已然笃定:石山就是这乱世之中,最有可能结束纷争,一统天下的真龙
恰好叶兑出外这些时日,随身盘缠即将用尽,虽向石山坦言自己性情疏淡,不是做官的料,明确拒绝了入仕红旗营的邀请,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石山的另一个邀请——出任合肥学院祭酒
学院筹建尚需时日,叶兑闲不住,便先到羽林营为那些无父无母的战争孤儿授课
石顺这个“插班生”起点太低,跟不上叶兑那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的授课内容,再正常不过
石山看着六弟那惶恐又自卑的样子,心中微叹,夹了一块油亮的红烧肉放到他碗里,温言道:
“叶夫子是大才,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学问深得很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跟他学听不懂没关系,多问,多记,慢慢来识字是根基,根基打牢了,以后就能听懂更多”
石顺看着碗里那块诱人的红烧肉,又抬头看看石山鼓励的眼神,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也大了些
“嗯!俺识得!俺一定好好学,不辜负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