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桢在既激动又担忧的复杂心情中,缓缓退出东暖阁
他原本是戴罪的勋贵,如今在定远侯的举荐下,在皇帝的青眼下,居然翻身了
人生的际遇之神奇,莫过如此
当然
李如桢心里也明白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证明自己配得上皇帝的重用,否则,这骤然得到的圣眷,皇帝在下一秒,也能够随时收回
李如桢离开之后,魏忠贤上前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这李如桢罪行不小,若是用他,恐御史会弹劾”
“辽东将门,还是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李如桢李如柏,这两个人还是剩余价值可以榨取
至于御史弹劾?
“不能将人一棍子打死,若是其能将功折罪,岂非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用什么人,如何用
朱由校不需要别人来说,更不希望有人在他面前指指点点
李如桢是有罪,但正是因为其有罪,朱由校才要用他
而且面圣的第一日,他便将私藏军械的罪名直呈御前
说明这家伙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将把柄放在他手上,凭借着私藏军械的罪名,朱由校想什么时候处置他,便可以什么时候处置他
换句话说,李如桢只有忠诚于他这条路走
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就在这时,黄门太监在阁外出声了
“启禀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武骧右卫指挥使永康侯徐应垣请见”
魏朝与徐应垣前往皇城西安门,武骧右卫驻地整顿,现在也有结果了吗?
朱由校当即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意气奋发的魏朝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入东暖阁,但一见到皇帝,马上收拾嚣张模样,低头慢行,然后跪伏而下
“奴婢拜见皇爷”
永康侯徐应垣脸色发青,此番前去整顿武骧右卫,他不仅要吐出几年吃的空饷钱,更是得罪了一帮子的勋贵军户
苦也!
“臣徐应垣,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徐应垣有气无力的行礼
“朕躬安!”
朱由校摆了摆手,问道:“都起来吧,情况如何?”
魏朝闻言,当即挺直腰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声音却刻意压低显出恭敬:“回皇爷的话,奴婢带着浙兵和锦衣卫刚到西安门,那帮蠹虫就炸了锅!有个千户竟敢指着奴婢鼻子骂‘阉狗安敢欺辱勋贵’”
他忽然模仿起那千户的狰狞表情
“那杀才当场就抽刀要拼命!幸亏戚家军的箭快,嗖地一箭就钉穿他喉咙!”
魏忠贤在旁听得眼皮直跳,却见皇帝指尖轻叩案几,饶有兴致的听着这魏朝的故事,顺带给他捧哏:“后来呢?”
“后来?”
魏朝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包扎的纱布,委屈道:“皇爷您瞧,有个百户装死暴起,差点削掉奴婢半拉耳朵!”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宽慰,便见这胖太监转瞬又眉飞色舞:“不过这个胆大妄为的百户没好到哪里去,被锦衣卫的绣春刀绞成肉泥!”
“统共宰了十二个刺头,剩下的全跪在血水里磕头,有个把总吓得尿裤子,非说自己是成国公府的家生子”
朱由校忽然冷笑:“成国公?”
魏朝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伏地颤声道:“奴婢已将那狂徒单独关押,就等皇爷发落.”
余光却瞥见永康侯徐应垣面如土色,心中暗笑,这蠢货刚才在西安门吓得钻马车底,这会儿裤裆怕是还没干透呢!
“明细在何处?”
魏朝这才恍然大悟,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掌,然后膝行上前,将怀中拿出来的册子双手高举至御前
“请皇爷鉴纳!”
朱由校拿起整顿武骧右卫的小册,只是翻开来,眉头便紧皱起来了
好家伙,武骧右卫的情况,比武骧左卫的情况好不到哪去
武骧右卫五个千户所,最后拢共才两千人
也就是一个千户所只四百人而已
并且,左、右千户所因为负责宫廷宿卫,充作仪仗,兵力较足,一个千户所还有六百人
但中、前、后三个千户所所多屯田或杂役,实际战兵仅200—300人/所
这破大明,随便查一查都是问题
别人是去伪存真,沙里淘金,他整顿四卫营,那可称之为屎里淘沙
“永康侯”
看完小册的朱由校杀气四溢,喊了徐应垣一声,让这个勋贵一个激灵,下意识扑通一下,就跪伏下去了
“臣在”
“你为武骧右卫指挥使,清查整顿武骧右卫的重任,朕便交由给你”
徐应垣顿时一喜
交由他处理,岂不是有空子可以钻?
然而,他还没彻底开心起来,皇帝后面的话便又说了出来
“不要想着钻空子,犯了事的人,该杀的杀,该处理的处理,东厂、锦衣卫的人会随时跟在你身边,若是敢徇私枉法,以至于欺君罔上”
朱由校眼神十分危险,盯着永康侯,后者感觉像是被刀剑架住脖子一般,只觉得背后生寒
“那永康侯府,朕看就别存着祸害人了”
砰砰砰
徐应垣连忙磕头表态
“陛下放心,武骧右卫臣若是没整顿好,请陛下斩我人头,抄了侯府”
他浑身上下都不干净
为求活命,便也只能做陛下的刀剑了
至于不做
恐怕今日被杀的千户、百户,便是他之后的下场
“记住你说的话”
打发了徐应垣之后,朱由校看着天色
如今天色不早了
至于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的整顿事宜,恐怕要到几日后才有结果
原因很简单,腾骧左卫的驻地在昌平的天寿山汤泉行宫附近,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守护明陵,扼守居庸关
腾骧右卫驻地在通州张家湾
两个卫所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来回路程需要的时间比较多
不过
在朱由校看来,这两个卫所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大明朝的顽疾,一个一个来根治罢!
泰昌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崇文门外,茶肆栉比,士人趋之若鹜
其中有一家茶馆十分出名,叫做马姓茶肆,以福建武夷茶闻名
茶馆里面,不仅有专供饮茶、下棋的地方,更兼有评书表演,如《三国》《水浒》等
近来茶馆换了一个说书人,竟能说些宫中秘闻、官员龌龊,吸引了不少人前来饮茶
二楼雅间,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排出二十文钱,给了当值小二
“两人,不要打搅”
这青年身着靛蓝色直裰,领口与袖缘以暗云纹锦缎镶边,腰间束一条素白丝绦,悬一枚青玉坠角
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巾后垂下两带,衬得面容愈发肃整脚下麂皮靴虽旧却洁净,步履间隐约露出白布袜的滚边
正是当时京城文士常见的“雅洁“打扮
此人正是如今的刑部主事洪承畴
“客官,可要人伺候?”
洪承畴摇了摇头,赶走了想来伺候的‘茶博士’,径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彦演好雅致,居然还会到茶馆喝茶”
与洪承畴同来的,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人
此人穿一件杏色贴里袍,衣身以同色丝线绣出细密冰梅纹,外罩对襟鸦青褡护,纽襻系得一丝不苟
头戴乌纱描金逍遥巾,巾侧插一支竹节纹玉簪,腰间蹀躞带上挂着荷包、牙牌等物,指间一枚鎏金银戒暗显家底,却无僭越之嫌
正是当朝户部都给中事侯震旸的长子,还在考进士的侯峒曾
“雅兴吗?”
洪承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马姓茶肆背后有锦衣卫的身影,否则,这说书人大谈宫中秘闻、官员辛秘,换做是其他人早就被抓起来拷问了,至于到现在还相安无事?”
侯峒曾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想喝闽茶了”
马姓茶肆贩武夷茶、安溪铁观音,这些都是闽茶
而洪承畴正是福建人
“哪有心思喝茶”
洪承畴叹了一口气
“陛下天威难测,在下又苦无门路,只得多探听些消息了”
说来,洪承畴也是倒霉,才做了刑部主事没多久,便遇上皇帝查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