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体乾与驸马都尉万炜从北京城出发前往洛阳,主要沿京南官道行进
因为事情紧急,两人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驾驭驿马前行
除了吃饭住宿,基本上没有耽搁什么时间
第一日走了约120里路至涿州涿鹿驿落脚歇息
第2日行90里路,至保定府金台驿休整
第3日奔波了120里路,至真定府恒山驿歇脚
此刻天已经黑沉了
一行人皆是疲惫不堪
王体乾的身姿差点被颠散架了
大腿更是在快速赶路中被磨得痛不欲生
还好他是没卵子的,若是有卵子,恐怕这一路下来,卵子都要给颠散了
不过,今日份的苦难总算是过去了,真定府恒山驿就在不远处了
真定府为北直隶南部重镇,恒山驿是南北驿道的枢纽,北接保定,南通河南,设有马匹、粮草补给和驿卒驻守
天色黑沉如墨,恒山驿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驿门前坑洼的石板路
王体乾强忍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灼痛,踉跄下马时险些栽倒,被一旁的驿卒眼疾手快扶住
他抬头望去,驿站灰砖高墙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宏敞,檐角铁马叮当作响,似在呼应远处恒山隐约的松涛
“这规制倒比得上京郊的会同馆了“驸马万炜掸着锦袍上的尘土,话音未落,驿站主官已提着油纸伞匆匆迎出
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靛青袍子洗得发白,腰间铜牌却擦得锃亮,行礼时露出袖口磨毛的边角
待众人穿过三重院落,王体乾才发觉这驿站的古怪,马厩里虽拴着二十余匹驿马,槽头却只堆着些干瘪的谷草;廊下明明挂着“昼夜铃梆“的木牌,当值的驿卒却多是须发花白的老弱
正堂八仙桌上摆开的饭食更令人愕然:一盆漂着零星油星的萝卜汤,两碟腌得发黑的芥菜疙瘩,主食竟是掺了麸皮的糙面炊饼
“天使恕罪.“
主官搓着骨节突出的手指
“上月兵部勘合过境的辽东军马吃空了存粮,眼下新征的驿银还未到,便只能委屈诸位了“
大明的腐败,是触及骨髓的
基层如驿站也显现出问题来了
驸马都尉万炜长叹一口气,拿起碗筷,径直吃了起来
饭菜虽然不好,但他肚子饿急了,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体乾在宫里吃惯了好货,骤然见到这些东西,眉头紧皱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锭,交给驿站主官,说道:“弟兄们一路风尘仆仆,怎能一点油水都没有?你去外面打点酒菜过来,剩下的便当做你的赏钱了”
随行的锦衣卫校尉等人闻言,纷纷面露喜色
“王公公仗义!我等谢过公公!”
王体乾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笑着说道:“不必谢咱家,要谢便谢陛下,此行陛下给了咱家银钱,就是为了在路上犒劳大家伙的圣恩在上,陛下给我的差事,得实心办好来”
众人闻言,纷纷高呼:“谢陛下隆恩,必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驿吏得了银钱,办事极快,不多时便带着几个杂役抬着食盒匆匆赶回
食盒一揭开,香气顿时溢满正堂,引得众人纷纷伸长脖颈张望
先是一大坛泥封的保定烧春,拍开坛口,浓烈的酒香混着高粱的醇厚直冲鼻端,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接着是四只油纸包:
头一包摊开来,是切得薄如蝉翼的驴肉,酱色的肉片透出筋膜纹路,蒜泥醋汁往上一浇,酸香激得人舌底生津
最后一包则是冒着热气的羊肉胡饼,芝麻壳里裹着剁得细碎的羊羔肉,咬一口便溢出混着孜然的肉汁
另有青瓷盘盛着时鲜:
一尾清蒸滹沱河鲫鱼铺着姜丝,鱼眼珠尚且鼓胀;两把碧绿的藿菜用蒜末爆炒,菜叶上还挂着油星
那驿吏赔笑道:“仓促间只得这些粗食,贵人们将就用些”
“办事还算利索”
王体乾甚为满意
锦衣卫们早已按捺不住,酒碗相撞声里,烧鸭骨头被嚼得咯吱响
驸马万炜夹起一筷鹿筋,对着烛光叹道:“不想在这荒驿,倒吃出些京华风味”
满堂灯火映着杯盘狼藉,方才冷清的驿站竟显出几分虚幻的暖意来
吃饱喝足之后,王体乾剔着牙,对着驿吏问道:“恒山驿是大驿,怎么情况比咱家之前待过的涿鹿驿、金台驿还要不如?”
驿吏苦笑一声,说道:“正是因为恒山驿是大驿,所以那些当官才要来指使我等”
天使在此,驿吏也是大倒苦水
万历后期因“三大征”及辽东战事,国库空虚,驿站经费常被挪用或拖欠
官员滥用驿站现象严重,随意征调民夫、马匹,克扣经费,导致驿卒逃亡、设施荒废
众人听罢,很是沉默
这个弊端,他们又能如何解决呢?
不过,听到这些事情的王体乾眼珠一转,似乎有了灵感
他自北京城一路南下,这路上的见闻,说不定可以写下来,之后禀明陛下,这些大明基层的事情,陛下必定很感兴趣,他此举说不定会被陛下恩赏
想到此处,王体乾也生出和驿吏攀谈的兴趣
直到驸马都尉万炜催促歇息,王体乾这才起身前去歇息
不过,他刚进上房没多久,门就被万炜给推开了
他警惕的四周环视,确定没有人跟随之后,这才将门轻轻关上
“王公公,此番前去问罪,你给我透透底,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炜是穆宗五女瑞安公主驸马,众所周知,明朝驸马权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明会典》明确限制:规定驸马只能授予虚衔(如“驸马都尉”,正一品爵),但不得担任九卿、六部等实权职务,更不能参与军政事务
若驸马干预朝政,轻则革职,重则处死
做了几十年的驸马了,万炜只想着荣华一生,最好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然而
陛下居然要他去洛阳问罪福王
万一福王恼羞成怒,岂非他小命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