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九卿共议,恐招物议”
逼得皇帝不得不下中旨
现在好了
他的罪名有了,失察之罪!
周嘉谟觉得,自己的吏部尚书,算是当到头了
“哎~明日便请辞罢!”
若是再不请辞,皇帝就不会让他体面离去了
但现在请辞,却又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匆匆而至,传来消息
“老爷,前几日送行卷的举子,今日又来了”
周嘉谟为吏部尚书,自然有许多会试考生走他的门路
但此刻他心情烦躁,没心思理会区区举人考生
“告诉他,我今日不见客”
那门房收了门外人的好处,继续说道:“那人说了,他手上有左都御史和几位言官的口信”
周嘉谟愣住了
他儿子被下诏狱,竟引得各方云动?
他思绪再三,点了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那位举子考生便进来了,此人两鬓微白,居然是文震孟
文震孟为了此番会试能够考中,什么门路走都了
诸权贵对他兴致寥寥,唯左都御史高攀龙对其青眼相加,并暗示会让他此番金榜题名
有了大人物的承诺,文震孟无心科考,反而帮着高攀龙做传声筒,甘愿做其爪牙
这老举人对着周嘉谟行了一礼,说道:“大宗伯在上,晚生文震孟谨拜”
周嘉谟脸色不虞,问道:“左都御史高攀龙让你带了什么口信过来?”
文震孟躬身一礼,神色凝重道:“大宗伯容禀,左都御史高公特命晚生传话——令郎之事,实乃陛下以诏狱相胁,意在逼部堂自请去位然当今朝局危如累卵,陛下连颁抗旱、新粮、清粮三诏,又准备清丈北直隶土地,已动国本高公言,部堂此时非但不能辞,更当以退为进”
他趋前半步,压低声音:“若部堂明日上疏请辞,直指清丈田亩乃变乱祖制,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当即联名附议”
话到此处突然收声,只将袖中密札双手奉上,说道:“此乃高公亲笔,请部堂过目”
周嘉谟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青瓷茶盏,并没有接过密札,只是发出一声冷笑,说道:
“高攀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老夫去当这个出头椽子,他倒躲在都察院里坐收渔利?”
他猛地将茶盏往案上一顿,茶水溅出几滴:“陛下这是要拿我周家杀鸡儆猴!若真闹到百官辞官的地步,你当魏忠贤的锦衣卫是摆设?到时候诏狱里关的,怕就不止老夫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了”
清丈土地,是良政
他在北直隶没有多少土地,被清丈了又如何?
倒是他高攀龙,资产颇丰,此刻倒要他去送命了
这算盘打得可真妙
文震孟身子微倾,声音压得极低:“大宗伯明鉴左都御史已密会六科给事中及六部堂官,只要您明日率先上疏请辞,奏章中直指清丈田亩乃变乱祖制、新粮推广为动摇国本,届时十三道御史联名弹章必如雪片飞入通政司,六部郎官集体告病会试考生集体罢考,届时朝堂一空,天下清议沸腾,便是陛下,也不得不从”
“放肆!”
周嘉谟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老人双目圆睁,胡须颤抖:
“尔等这是要逼宫?!”
周嘉谟目光如刀,在文震孟脸上剜过,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呵呵”
“高攀龙素来以清流自居,如今倒要拉老夫做这乱政的急先锋?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周家纵有罪,也是天子问罪,轮不到都察院来指手画脚”
文震孟额角渗出细汗,急趋半步:“大宗伯明鉴!陛下近来破格简拔武弁,打压词臣,若再容其推行清丈田亩这等苛政.”
他喉结滚动,声音陡然沉痛,说道:“今日是周氏郎君下诏狱,明日便是我等读书人的立朝根本啊!高公此举,实为天下士林请命!”
周嘉谟闻言,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冷笑:“好个为天下士林请命!”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密札,突然将其揉作一团
“不过是某些人想借老夫这把老骨头,替他们火中取栗罢了”
屋内陷入死寂,只听得更漏滴答
良久,老尚书猛地起身,广袖带起一阵寒风:“送客!”
他背对文震孟,声音冷硬如铁,说道:“明日老夫自会上疏请辞——但只为犬子失教,与朝政无干”
行至屏风处,周嘉谟忽又驻足,侧首斜睨道:“回去告诉高攀龙.让他好生思量,到底是谁在祸乱朝纲!”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宛如刀剑相击
“大宗伯为社稷考量啊!”
文震孟闻言,面色一滞,正欲再劝,却见周嘉谟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尚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文生且住!你不过一介赴考举子,何苦趟这朝堂浑水?”
“当今这位天子,可不是靠几个文臣辞官就能吓住的高攀龙若执意为之,只怕诏狱里,很快就要多几具清流尸首了你还未为官,不要断了自己的青云之途”
死贫道不死道友
他周嘉谟浸润官场多年,岂会被三言两语就被撺掇了?
至于你高攀龙想要送死,不要拉上我!
文震孟见周嘉谟态度坚决,只得深深一揖,说道:“大宗伯不妨先览此札,再作决断”
他后退两步,忽又站定,声音陡然压低:“高公还有最后一言相告:这宦海沉浮,从来便是逆水行舟今日退这一步,明日便是粉身碎骨”
说罢不待回应,转身疾步而出,青布直裰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嘉谟待文震孟离去后,枯瘦的手指缓缓展开那封被揉皱的密札
才看了几行,他猛然倒吸一口凉气,青白的面皮瞬间血色尽褪
“好个高攀龙!”
你是真要我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