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霜蹄龙韬,蓼莪针黹(2 / 2)

皇明 雨落未敢愁 3997 字 3个月前

皇帝抬脚轻踢了踢他的靴尖,冷声道:“真愚忠的人,可不会连玄武门的路线都算得这般准”

见魏朝脸色煞白,朱由校终是摆摆手,“罢了,朕今日心情好,且记着你这份‘忠心’”

“摆驾西五所,朕那乳娘,如今似乎也在乾清西五所?顺便看看她如何了”

魏朝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小步跟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中衣

他偷瞥一眼皇帝的背影,暗自庆幸赌对了圣意,却又隐隐后怕——天威难测,下次再不敢这般明显了

三声净鞭响起,黄门太监撕扯着喉咙喊道:

“摆驾乾清西五所~”

御驾自西苑内教场摆驾,朝着乾清西五所而去

朱由校端坐于御驾之上,身后是整齐肃穆的仪仗队伍

方正化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生怕有半点闪失

魏朝则低眉顺眼地走在侧前方引路,时不时偷眼观察皇帝的神色,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队伍行至玄武门时,守门侍卫见圣驾亲临,连忙跪伏行礼

朱由校微微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宫墙,似在思忖什么

魏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皇爷,过了此门,再行半刻便是乾清西五所,秀女于氏已安置妥当,只待陛下垂询”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御驾继续前行

此刻

西五所内

秀女于佩珍正倚窗而坐,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白绣帕

她肌肤如新雪般莹润透白,此刻因着心事,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苍白

一双含情杏眸似笼着江南烟雨,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妩媚

她轻咬樱唇,贝齿在嫣红的唇瓣上留下浅浅齿痕

听闻皇帝今日在西苑校场骑射,那马蹄声仿佛就响在耳畔,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就不知,魏掌印能否将陛下引来

正出神间,忽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女官低声催促:“快些准备,圣驾将至!”

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整理衣裙,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脸颊——幸好李淑贞的芙蓉膏确有奇效,红疹已消退大半,否则今日怕是难以面圣

不多时,外间传来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于佩珍深吸一口气,垂首跪伏于地,静候天颜

朱由校迈步入内,目光扫过跪伏的倩影,淡淡道:“抬起头来”

于佩珍缓缓仰首,眼睫微颤,却不敢直视龙颜

朱由校见她肌肤莹润,已无红疹痕迹,眉梢微挑,语气缓和了几分:“太医院的药,可还见效?”

“回陛下的话,奴婢已无大碍,全赖皇恩浩荡”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

此女,确有江南女子的绝色容颜

皇帝转身对魏朝道:“传旨,于氏暂居西五所,待终选后再行定夺”

魏朝心头一喜,连忙应下:“奴婢遵旨”

皇帝未再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淡淡的龙涎香

于佩珍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起身,指尖仍微微发颤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就此改变

魏朝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叹:皇爷虽也爱美人颜色,却与先帝那般沉湎女色的做派大不相同方才于氏那般绝色当前,陛下竟连指尖都未碰触,只留了道恩旨便抽身离去——这般克制,倒真应了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摩挲着袖中备好的彤史册子,纸页冰凉刺骨

看来在这新朝,单凭朱唇粉面就想攀附龙鳞,怕是痴心妄想了

他只得对于佩珍说道:“秀女有什么需要,皆可与宫人道来,记住,不要因为陛下的恩宠,便跋扈自傲”

于佩珍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宫女的规矩,民女知晓”

她可是从五千人杀出来的佼佼者,怎么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差点落选,于佩珍格外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魏朝不想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见于佩珍成熟稳重,很是放心的出了殿宇,跟上皇帝的步伐

朱由校穿过幽深的宫巷,来到西五所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斑驳的木门,只见客氏正坐在廊下缝补旧衣,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却掩不住她眉间的憔悴

客氏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皇帝,慌忙起身行礼,衣袖却因动作太急而勾破了边角

“奴婢叩见皇上……”她伏在地上,声音微颤,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朱由校皱眉,伸手扶她:“乳母何必如此?”

碰到她手的瞬间,他微微一怔——那掌心布满厚茧,粗糙如树皮,显然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

客氏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奴婢粗鄙,恐污了圣目”

院中落叶沙沙,更显寂静

朱由校这才注意到,她住的屋子窗纸破损,案几上只摆着半碗冷粥,连炭盆都是冷的

“他们竟敢如此怠慢!”他怒道

客氏却摇头:“是奴婢自己愚钝,不讨人喜欢……”

朱由校初登大宝时,客氏仗着哺育之恩在宫中横行,自己以雷霆手段将其贬黜

可此刻见她瑟缩如秋叶的模样,心底却泛起几分恻隐

客氏前番虽然跋扈,但毕竟是他的乳母

对待自己身边人若是刻薄,难免让其余人兔死狐悲

这不是皇帝该做的表率

因此,朱由校对着魏朝说道:

“传朕口谕,即刻收拾出西华门外那处宅院,拨十二名宫女、八名内侍伺候,再取库银五千两,绸缎百匹,明日便送乳母出宫荣养!”

客氏闻言大惊,踉跄着跪下:“使不得!奴婢卑贱之躯,怎敢”

这段时间在西五所遭受的折磨,早就让她将之前的自傲丢得干干净净了

见到皇帝终于想起她来了,眼中淌出热泪

“你是朕的乳母,纵使之前稍有罪过,但这些日子的苦头,也将罪抵消了,如今出宫去了,便好生过日子”

“奴婢,谢陛下隆恩!”

魏朝在一边看着,心中也有些触动,看来,陛下还是重感情的,之前责罚客氏,完全是因为客氏过于跋扈了

如今见她落魄至此,陛下仍念及哺育之恩,不仅恢复其体面,更赐宅院银钱,这份仁厚之心,倒让魏朝暗自感慨

他偷眼瞧着皇帝侧颜,日光下那轮廓分明透着几分坚毅,又隐现一丝疲惫

魏朝忽然想起先帝在位时,对身边人亦是宽厚有加,只可惜……

他不敢再深想,赶忙收敛心神

“皇爷”

魏朝趋前两步,轻声道:“客嬷嬷的住处,奴婢这就去安排是否要派太医随行?嬷嬷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需好生调养才是”

朱由校略一沉吟,点头道:“准了再添两名厨子,专做北方面食——乳母最爱吃这个”

这话说得平淡,却听得客氏泪如雨下

她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哽咽道:“奴婢……奴婢愧对陛下啊!”

魏朝见状,心中更觉复杂

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皇帝跟前的小心思,不由生出几分愧意

陛下待下如此仁厚,自己却总想着揣摩圣意、钻营取巧,实在不该

正自省间,忽听皇帝吩咐:“魏朝,你去尚膳监传话,今晚的膳食添一道醋溜白菜——乳母当年常说,这是解腻的良方”

魏朝连忙应下,转身时却见客氏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显是初学女红时所制

“奴婢别无长物,只这个……求陛下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朱由校接过香囊,指尖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福”字

他攥紧香囊,对魏朝道:“再加一条,每月初一十五,准乳母递牌子进宫说话”

朱由校之所以对客氏又加重恩,便是要告诉身边人:

对朕有恩的,朕记在心中

朕的恩威,从来只取决于尔等如何待朕

那现在,你们这些人,该知晓如何为朕做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