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彻夜未眠
实际上,今夜的淮安府的官吏商贾,利益相关者,能够睡着的人并不多
整整一夜,淮安府喋血
昨夜的骚乱渐渐平息,雷霆行动之下,各方都来不及反应
但杨涟心里很清楚,要整顿运河漕运,光杀几个人,那是完全不够的
如果真这么简单,历代的巡漕御史,有胆魄,有手腕的人早就做了
雷霆行动虽以铁腕肃清了漕运积弊,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若不能妥善善后,漕运瘫痪、民变四起的危局恐难避免
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填补权力真空
杨涟深知,唯有擢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实干之臣坐镇要职,方能将这场变革推向深入
他指尖轻叩案上名册,这些名册是锦衣卫先期收集而来的名单
烛火将漕运副总兵陈璘、淮安府通判张文焕、户部仓场主事林汝翥等人的名字映得忽明忽暗
他抬眼看向李养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漕运衙门经此一役,百废待兴,此些人底细如何?可堪大用?”
李养正虽肩伤未愈,仍挺直脊背,沉声答道:“杨公明鉴,此三人皆非趋炎附势之辈,虽在漕运衙门多年,却未被杨国栋之流拉拢腐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陈璘善水战,曾率轻舟截杀白莲教水匪,身中三箭仍死战不退;张文焕执掌漕粮核验,素有‘铁面判官’之称,连周德兴的贿赂都敢当堂掷回;至于林汝翥,杨国栋曾以三千两白银诱他虚报仓廒存粮,反被他将贿银封存,直呈户部弹劾!”
“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可用之才了”
杨涟眸光微动,朱笔在名册上重重一划:“既如此,本官要见一见他们”
太阳渐渐升起
漕运总督府衙门的青石阶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陈璘、张文焕、林汝翥三人依次踏入大堂
他们官袍齐整,神色肃然,虽一夜未眠,眼中却无半分倦怠,反倒透着几分锐利
昨夜动乱,消息渐渐传递出去,三人既是兴奋,又是担忧
兴奋的是,漕运终于有人来清洗了,担忧的是,漕运经过如此震荡,当真不会出乱子?
众人心情复杂,对着案前的杨涟、李养正行礼
“我等拜见天使、总督!”
杨涟端坐案前,指尖轻叩桌案,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三人
“昨夜淮安血流成河,诸位可知为何?”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陈璘率先抱拳,嗓音沙哑却坚定:“杨公雷霆手段,诛杀叛逆,肃清漕运,末将虽为武夫,亦知国法不容亵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杨国栋、刘三刀之流,早该伏诛!”
杨涟目光微动,这是个可用之人,锦衣卫密报没写错
他转头转看向淮安府通判张文焕
“通判以为呢?”
张文焕面色冷峻,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下官为通判数年,亲眼所见漕粮亏空、贪腐横行,却碍于周德兴等人权势,屡屡弹劾无果”
他抬头直视杨涟,声音微颤
“昨夜见杨公斩尽奸佞,下官……只恨未能亲手刃之!”
林汝翥话语更加激动,说道:“杨公明鉴!下官曾三次密奏户部,揭发仓场亏空,却皆被压下若非杨公此番犁庭扫穴,下官怕是此生难见天日!”
堂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摇曳
杨涟缓缓起身,袖袍一振:“好!既如此,本官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整顿漕运、青云直上的机会”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陈璘,即日起代掌漕运总兵官之职,整顿军务,肃清余孽;张文焕,暂代淮安知府,安抚百姓,清查府库;林汝翥,升代仓场侍郎,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漕粮账目分毫不差!”
三人闻言,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下官(末将)必不负杨公所托!”
杨涟微微颔首,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与期许
他负手而立,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求贤若渴,常不拘一格擢拔人才尔等若能在此番差事中尽忠职守,这‘代’字去留,不过陛下一句话的事”
陈璘闻言,虎目圆睁
升官进爵的机会就在眼前,陈璘做了多年副总兵,如何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当即抱拳朗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肃清漕运沿线匪患,整顿水师,若有差池,甘受军法!”
张文焕深吸一口气,心中激荡
通判到知府,看似是一步,然而这一步,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跨过,如今机会再面前,张文焕如何不珍惜?
他上前一步,肃然拱手:“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必厘清淮安府历年积弊,追回赃款,安抚流民若有一户百姓因漕运断绝而饥馑,下官自请革职问罪!”
林汝翥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他区区主事,本是微末之职,能够骤然拔升,那是祖坟冒青烟的运势
这次机会要是错过了,没有关系的他,恐怕一辈子要碌碌无为了
这一次机会,他必定要把握住!
他当即表态道:“杨公与陛下如此信重,下官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三日内必理清仓场账目,若少一粒漕粮,下官愿自填家产补足!”
杨涟见三人如此表态,唇角微扬,抬手虚扶道:“好!要的就是这股子锐气”
他转身从案头取出一卷丝帛,肃容道:“本官已拟好密折,将尔等今日誓言具表上奏望诸位莫负皇恩,汝等所言,皆已记录在案.”
话音未落,三人已齐声应和:“臣等必誓死效忠陛下!”
对于三人的态度,杨涟很是满意
然而
只擢升三个人,是不足以扭转整个局势的
杨涟的动作未停
他翻开锦衣卫提供的另一份名单,朱笔连点,将那些在漕运衙门中虽职位不高,但素有清名、未被杨国栋一党拉拢的官吏一一提拔
“淮安府经历司经历赵秉忠,升任漕运衙门经历,负责文书往来,严查密信传递”
“漕运千户王守义,暂代漕运参将,协助陈璘整顿水师,肃清运河匪患”
“户部主事刘时敏,调任淮安府同知,协助张文焕清查府库,追缴赃银”
每念一个名字,李养正便在一旁低声补充此人的履历与品性,确保杨涟所选之人皆非庸碌之辈,而是真正能办事的干才
杨涟微微颔首,沉声道:“漕运乃国之命脉,不容半点闪失这些人虽资历尚浅,但胜在清廉刚正,若能尽心用事,日后必成大器”
他合上名册,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陡然一厉:“诸位既受朝廷拔擢,当知今日之权柄,乃是用血换来的!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或借机中饱私囊——”
他指尖重重敲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昨夜之刀,未尝不利!”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下官(末将)谨记杨公教诲,必竭忠尽智,不负朝廷重托!”
他目光沉静,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陈璘、张文焕、林汝翥等人皆是能吏,只要他们稳住各自辖境,再配合锦衣卫暗中监察,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便翻不起大浪
“李总督”他低声唤道
李养正立刻上前,拱手道:“天使有何吩咐?”
杨涟沉吟片刻,道:“传令下去,各州县张贴告示,言明朝廷此次整顿漕运,旨在肃清贪腐、恢复民生,凡有趁机煽动民变者,立斩不赦!但若有百姓因漕运受阻而缺粮,可即刻上报官府,由朝廷调拨赈济”
李养正点头:“本督明白,这就去办”
杨涟又补充道:“另外,让锦衣卫盯紧那些被处置官员的余党,尤其是与地方豪强有勾结之人,若有异动,即刻拿下,不必请示”
在杨涟以雷霆手段整肃漕运衙门的同时,潜伏于运河两岸的锦衣卫暗桩如蛛网般铺展开来
这些由皇帝秘密扩编的‘编外缇骑’此刻终于显露出其庞大能量
他们身着粗布短打混迹于市井,或扮作游方郎中在茶寮酒肆高谈阔论,更有说书人手持惊堂木在漕工聚集处日日开讲
“诸位父老且看!”
淮安府码头边的槐树下,青衣说书人‘唰’地抖开三尺绢布,江风将《漕弊十恶图》吹得猎猎作响
他枯竹般的手指戳向画中獠牙胥吏:“这些个喝血的蠹虫!用虎头斗量米,一石粮克扣三斗;拿淋尖踢斛收粮,一脚踹飞半斛好米!这都是漕运积弊!”
苦力堆里顿时炸开骂声,几个汉子把粗瓷碗砸得震天响
显然,他们为这些烂事折腾过,深受其害
见民心可用,说书人翻腕亮出第二折,赫然是仓场大使往粮袋灌沙石的画面:“更可恨这帮狗官!连赈灾粮都敢掺毒物,你们说该不该杀?!”
“杀!”
人群里窜出个赤膊汉子,居然跪地哭嚎起来了
演员已就位!
“俺爹吃了领的漕米,胀得肠穿肚烂啊!那帮狗官,当真该死!”
“呜呜呜~”
哭嚎声中,说书人铛地敲响铜锣:“好在圣天子明察秋毫!”
他猛地掀开画布背面
金灿灿的朝阳正好刺破云层,照亮新贴的《天启惩恶榜》,朱笔勾决的贪官名单墨迹未干
“杨青天奉旨南下,昨夜淮安府连斩数十颗狗头!凡贪漕粮百石者斩立决,克扣一升者杖八十!顿时,漕政为之靖清!”
接着,他动情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