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臣议毕国事,不觉已是暮色四合
殿外残阳渐隐,余晖映照在朱红宫墙上,为肃穆的皇城镀上一层金辉
英国公张维贤等人躬身告退,衣袍窸窣间,低声齐道:“臣等告退”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缓步退出殿外
暮色沉沉,几位重臣的身影在宫灯映照下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渐浓的夜色之中
众臣离去之后,朱由校也是从御座上起身
他在宫人的侍奉下,褪下朝服,换上一袭轻便的武服
东暖阁内烛影摇红,他沉心静气,一招一式地演练起五禽戏与八段锦
拳掌生风间,额角渐渐沁出细汗,紧绷的筋骨也随之舒展开来
待收势吐纳时,已是通体畅快,连日的疲惫仿佛随汗水尽数排出
“摆驾温室殿,朕要沐浴!”
朱由校话音方落,魏朝便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他转身疾步退出殿外,低声对候命的内监们吩咐道:“速去准备!玉泉山的御用水可都煮沸了?兰草、檀香备齐没有?“
温室殿坐落于乾清宫西侧,待皇帝驾临时,殿内早已备好一切
巨大的铜制浴盆中盛满热气蒸腾的泉水,水雾氤氲间,隐约可见水面漂浮着兰草、檀香与茯苓等药材
这水乃是特取自玉泉山的御用泉水,经煮沸后由宫女反复试温,确保恰到好处
水汽裹挟着馥郁的香气与淡淡的药味在殿内弥漫,若是不明就里之人闻见,怕要误以为这是在腌制什么珍馐
毕竟这阵仗,比起沐浴,倒更像是要把大明皇帝当食材精心炮制一番!
那铜制浴盆宽大异常,莫说皇帝一人,便是五六人共浴也绰绰有余
只是伺候沐浴的宫女们皆是年过三旬的妇人,鬓角已隐现银丝
此乃祖制所定,专选年长持重者侍奉,既通晓沐浴礼仪,又可杜绝以色惑主之患
这御前沐浴的规矩,倒也别有一番讲究
虽侍奉的宫女们已非妙龄,但手法却极为老道娴熟
先是捧来温热的药汤,以素绢浸透后轻敷龙颜,待须发软化,便取丝瓜瓤蘸着特制的澡豆——那是以绿豆粉、猪胰与皂角秘制而成,在龙体上细细擦拭
银勺舀着温水徐徐冲洗时,宫女们格外小心,绝不让圣体完全浸入水中,唯恐‘龙气泄散’
末了,还要用玫瑰露轻拍周身,谓之‘固香’
待整套流程完毕,朱由校起身时,先前的汗浊之气早已消散无踪,周身只余淡雅馨香,连发丝间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兰麝之气
朱由校刚披上一袭素色常服,魏朝便捧着朱漆托盘趋步入内,满脸堆笑地躬身道:“陛下,今夜可要翻牌子?”
说是翻牌子,实则眼下可选之人不过两位:一位是司寝宫女赵清月,另一位则是暂居西六宫的秀女于佩珍
至于张嫣她们,还在选后走流程中
朱由校并未理会魏朝的问询,转而问道:“选后之事进展如何了?”
魏朝见皇帝对翻牌子兴致缺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连忙躬身回禀:“回陛下,选后大典已至尾声李太妃特意嘱咐,待最后遴选之日,请陛下亲临'引看',以圣鉴裁定皇后人选——既要观其品性德行,亦需考量容貌仪态”
没错,皇后的人选,皇帝是可以决定的
当然
这是在实权皇帝手上是这样的
若遇主少国疑、权臣当道之时,所谓选后不过是一出提线木偶戏
那凤冠最终落在谁家闺秀头上,全凭幕后之人翻云覆雨,帝王亦不过是个盖印的傀儡罢了
“既是太妃特意安排的引看,朕倒要亲自去瞧个分明”
选后的流程,朱由校并未破坏与僭越
对于入宫的秀女,除了落选的于佩珍之外,其他人连见都没见
只是看了画像而已
朱由校对未来后妃人选颇为重视,尤以皇后为甚
他深知贤后有助于帝王之功业
正如唐太宗有长孙皇后襄赞内廷,明太祖得马皇后持重后宫,成祖帝业亦离不开徐皇后的辅弼
帝后若能同心同德,则朝纲自振;倘若中宫失德,后宫不宁,帝王又何以专心治国?
朱由校回想起前世十分爆火的《甄嬛传》,心中有几分打趣:
若雍正朝后宫当真如剧中那般波谲云诡,朝中国事已耗神费力,后宫还整日上演勾心斗角的戏码,纵是铁打的君王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这般内外交困之下,雍正帝积劳成疾而崩,倒也不足为奇了
他可不想似雍正皇帝一般,早早呕血而死
自然是要像王八一般,能活几年,就多活几年了
见皇帝有几分兴致,魏朝连忙趋前一步,躬身禀道:“启禀皇爷,选后大典已定于五日后在慈庆宫举行,届时陛下可亲临御览,甄选贤后”
朱由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颔首道:“如此安排,甚合朕心!”
绕了大半天,见皇帝还没有回答翻牌子的问题,魏朝只得硬着头皮再次躬身请示:“陛下,今夜可要翻牌子?”
朱由校瞧着这胖太监锲而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终于颔首应允
虽说美色伤身,但他已近七八日未近女色,偶尔为之,倒也无妨
他的指尖在赵清月的绿头牌上轻轻摩挲,略作迟疑,最终还是翻开了于佩珍的牌子
今日便开个新鲍
“朕尚要处理国事,你去准备罢”
魏朝闻言,连忙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他退出殿外时,心中却暗自焦虑:若陛下当真不近女色,自己这般无甚真才实学的内侍,又该如何在御前立足?
思来想去,也唯有在这等‘旁门左道’上多费心思了
沐浴过后,朱由校神清气爽,径直前往东暖阁批阅奏章
在烛光照耀下,大明皇帝端坐于御案前,案上堆叠的奏章在跳动的烛火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执起朱笔,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份奏疏,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挥毫批注
殿内只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铜漏滴水的轻响
许久之后
魏朝轻手轻脚地添了新烛,又奉上一盏参茶,低声道:“陛下,已是亥时了,龙体要紧……”
朱由校头也未抬,只摆了摆手:“陕西旱情的折子还未议定,再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