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西苑内教场的黄沙被晒得滚烫,马蹄踏过,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朱由校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御马,如一道银光般掠过校场
那马名唤“玉狮子”,乃是产自西域的良驹,四蹄矫健,鬃毛飞扬,奔跑时如雪浪翻涌,煞是夺目
皇帝一身明黄箭衣,腰间束着犀角带,手中马鞭轻扬,整个人与马浑然一体,疾驰如风
在他身后,太监方正化、魏朝等人紧追不舍,却始终落后十余步两人面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生怕皇帝一个不慎,从马背上跌落
方正化甚至几次想冲上前去拉住马缰,却被魏朝死死拽住袖子,低声道:“陛下正在兴头上,莫要扫了圣意!”
马蹄声如雷,朱由校纵马疾驰,一连跑了七八圈,直到“玉狮子”口吐白沫,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才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稳稳停住
朱由校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迎上来的小太监,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朗声笑道:
“痛快!”
每个男人心中,或许都藏着一个策马奔腾的梦
在后世,这份热血化作了引擎的轰鸣,人们驾驭钢铁猛兽,在公路上追逐风与自由
但在这个时代,唯有骏马才能承载男儿的豪情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狂野的快意,马蹄踏碎尘埃,风声掠过耳畔,人与马浑然一体,仿佛天地间再无束缚
朱由校便是如此
在他看来,纵马远比飙车来得痛快
没有铁壳的阻隔,没有油门的限制,只有纯粹的驾驭与征服
他喜欢御马时那种血脉偾张的感觉,仿佛自己不再是深居九重的天子,而是驰骋沙场的将军
下马之后,朱由校转头看向身旁的太监,眼中还残留着策马时的兴奋
“方正化,你看朕的骑术如何?”
方正化连忙躬身,脸上当即一笑,恭维道:“陛下骑术精湛,如履平地,奴婢望尘莫及”
朱由校闻言却皱了皱眉
他抬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莫要恭维朕了,朕要听的是真话”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吓得方正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要贴到滚烫的沙地上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奴、奴婢该死.”
看着方正化战战兢兢的模样,朱由校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接过魏朝递来的绢帕,朱由校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额头的细汗
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过皇帝的人总说天子孤独
在这深宫之中,连一句真话都成了奢望
远处的玉狮子正在悠闲地甩着尾,朱由校望着它出神
或许只有这些不会说话的畜生,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身为帝王的枷锁
“嘶~”
策马奔腾的快意渐渐平息,朱由校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恣意放纵的心绪收敛起来
作为一国之君,终究还是要回到案牍劳形的政务中去
“魏大铛,今日可有什么要紧政务?”
朱由校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袍,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魏朝立即趋前一步,恭敬地禀报道:“启禀陛下,东阁大学士李汝华、户部尚书李长庚已在午门外递了牌子求见另外.”
他稍作停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封的奏折
“天津分巡道佥事陈奇瑜送来密折一份“
在皇帝面前,魏朝向来懂得分寸
寻常官员的奏报,若非皇帝特别关注,他都会先行筛选
但密折却是例外——这是皇帝亲自定下的规矩,必须第一时间呈报
这份密折制度,正是朱由校登基后的一项创举
虽然在前朝,也有官员私下上奏的先例,但真正形成制度,还要等到数十年后的康熙朝
朱由校不过是让这个制度提前登上历史舞台罢了
“密折?”
朱由校眉头微挑,伸手接过那份用火漆密封的奏折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封口处的龙纹印记,这是专为密折特制的印记,旁人无从仿造
密折制度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它不仅提高了行政效率,更让各地官员互为监督
同僚之间不知谁会突然上奏,这种不确定性,恰恰是维持皇权威严的最佳手段
这种特殊的奏事方式,打破了传统奏章层层转递的惯例
上奏人撰写时不得泄密,不经任何衙门中转,直达御前
朱由校深知,这种方式既能确保信息传递的迅捷,又能维护朝廷决策的机密性
不过,他不急着在此处看密折,又将密折还给魏朝
接过密折,魏朝眼珠一转,问道:
“陛下,要现在召见李阁老和李部堂吗?”
魏朝小心翼翼地询问
朱由校略一沉吟:“让他们在乾清宫外九卿值房候着”
“奴婢遵命”
朱由校微微颔首,既然有政务待决,便不再留恋这纵马驰骋的快意
他抬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尘土,淡淡道:“今日习武,便到此为止”
话音方落,魏朝已心领神会,当即转身,对着侍立两侧的太监、锦衣卫高声宣道:“陛下有旨——摆驾乾清宫!”
霎时间,整个西苑内教场肃然一静,随即人影攒动
侍从太监们迅速列队,锦衣卫按刀肃立,御前侍卫分列两侧,肃杀之气顿生
八名抬辇太监早已跪伏在帝辇旁,静候圣驾
朱由校稳步登辇,明黄龙袍在风中轻扬,日光映照下,更显威仪
“起——驾——”
随着魏朝一声长喝,帝辇缓缓移动
前后左右,锦衣卫开道,太监随侍,宫娥执扇,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一条金龙,自西苑蜿蜒而出,直向乾清宫方向行去
马蹄声、脚步声、衣袍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却无一人敢喧哗
沿途侍卫见御驾经过,无不跪伏行礼,连头都不敢抬起
朱由校端坐辇中,目光沉静,心中却已开始思量即将处理的政务
李汝华、李长庚联袂求见,必非小事;而陈奇瑜的密折,更是值得深究
帝辇行至乾清宫前,早有太监跪迎
朱由校未等辇停稳,便已起身,大步迈入东暖阁中
踏入东暖阁,一股闷热之气迎面扑来,即便四周早已摆上了鎏金冰鉴,内里盛着从地窖取出的冬日藏冰,却仍抵不住这盛夏的燥热
朱由校眉头微蹙,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心中不由暗叹:
‘难怪历代先帝多爱出宫避暑,这紫禁城虽威严壮丽,却实在不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他缓步走向御案,目光扫过殿内陈设
鎏金狻猊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冰鉴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缓缓滑落,滴在金砖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朱由校在心中盘算着:再过些时日,待暑气更盛,或许该移驾西苑理政了
想到西苑,他眼前不由浮现出太液池的粼粼波光
仁寿宫临水而建,畅音阁更是三面环水,清风徐来时,定比这乾清宫要凉爽许多
若是能在那里批阅奏章,想必连思绪都会清明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