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港口的战船已悄然升帆,甲胄的碰撞声、水手的吆喝声在寒风中低低回荡,只待天蒙蒙亮,便扬帆起航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的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透
东方的天际只泛着一丝鱼肚白,天津水师的船队已驶离义州港
数十艘战船列成整齐的队形,在鸭绿江上劈波斩浪,船帆上的“明”字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水师副将立在旗舰的甲板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的江面,手中的令旗不时挥动,指挥船队调整航向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浦,平壤的外港,位于大同江入海口北岸,距离平壤仅七十里,顺江而上,一日便可抵达
船队行至大同江入海口时,天色已亮
副将下令船队在南浦外海停泊,随后挑选两千名精锐水师士兵,换乘朝鲜当地的小型板屋船
这种船吃水浅,灵活性高,适合在狭窄的江面上航行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副将站在船头,对着士兵们高声喊道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今日便要冲破朴熙的封锁,破平壤!
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士兵们齐声应诺
板屋船依次驶入大同江,逆流朝着平壤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
毛文龙亲率两千骑兵、两千步卒,已发兵前往平壤城北二十里外大城山山谷
骑兵们身着轻便甲胄,手持马刀,胯下战马喷着白气,在雪地上疾驰
当然
他们其中有一半是重甲兵,只不过赶路不能穿戴甲胄,甲胄都放在随行驽马身上
步卒们则背着弓箭与长枪,踩着骑兵留下的蹄印,快步跟进
毛文龙勒马立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身后绵延的队伍,眉头微蹙
朴熙的流民大军虽多是乌合之众,却占据人数优势,且装备了建奴遗留的武器,若不能尽快赶到,绫阳君怕是撑不住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一日内抵达大城山!”
他对着身旁的亲兵喊道定
另外一边的大城山山谷,早已是一片血海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山谷两侧的积雪簌簌落下
山谷之外
平壤王朴熙身披皇太极赐予的黑色铠甲,手持一把长刀,正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
他麾下的流民大军密密麻麻,挤满了山谷入口,这些人虽衣衫褴褛,却手持刀剑与弓箭,悍不畏死地朝着山谷内冲锋
皇太极撤离朝鲜时,留下了大量无法带走的武器装备与粮草
朴熙趁机将这些物资据为己有,不仅装备了自己的亲信,还招募了数万流民,兵力瞬间膨胀到五万之众,是绫阳君所部的三倍有余
“冲!给我冲!今日必拿下绫阳君,攻占朝鲜!”
朴熙高声呐喊,声音嘶哑却充满亢奋
他看着山谷内节节败退的绫阳君军队,心中野心膨胀
只要杀了绫阳君,平壤以北的朝鲜全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他再凭借手中的兵力,说不定能一统朝鲜,成为真正的朝鲜之王
山谷之内
绫阳君李倧身着赤色战袍,脸色苍白如纸
他身旁的亲兵倒下了一个又一个,防线正被朴熙的流民大军一点点压缩
“顶住!都给我顶住!大明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李倧高声喊道,试图提振士气,可他自己也知道,麾下的士兵已快到极限
连日的血战让士兵们疲惫不堪,粮草也所剩无几,若援军再不到,山谷内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到李倧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殿下!朴熙的人太多了,我们的左翼快撑不住了!”
李倧目光扫过身旁残存的士兵,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身前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朴熙麾下那些衣衫褴褛却悍不畏死的流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这些他素来鄙夷的“泥腿子”,竟比他的“正规军”还要凶猛,长枪刺入血肉的狠劲、扑上来撕咬的疯狂,让他的士兵们节节败退,连阵型都维持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倧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作为朝鲜王室,他自幼熟读兵书,自认通晓谋略,此次联合西人党起兵,本以为平定朴熙这等“流寇”易如反掌,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当然不会知道,朴熙可不是他眼中那个“胸无点墨的泥腿子”
这位被皇太极封为“平壤王”的流民首领,虽出身底层,却读过几年私塾,深知朝鲜百姓的疾苦
他提出的两个响亮的口号:
第一个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二个口号是:灭官绅,分土地!
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响亮的口号,朴熙才能得到底层朝鲜百姓的认可
此刻
在山谷外的高台上,朴熙正手持长刀,高声呐喊,声音穿透混乱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耳中:
“弟兄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朝鲜的官绅霸占土地,囤积粮食,看着我们饿死冻死!
今日我们杀了绫阳君,破了平壤,便灭官绅、分土地,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灭官绅!分土地!”
流民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
这简单的六个字,像一把燎原之火,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
朝鲜上层腐朽不堪,官绅勾结,兼并土地,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底层百姓常年食不果腹,每年冬天都有无数人冻饿而死
朴熙的口号,精准地戳中了他们最迫切的需求,让他们甘愿为了一线生机,与绫阳君的军队拼命
而李倧的轻敌,更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出发前,他听闻朴熙麾下多是流民,便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人毫无纪律,不堪一击,连侦查都懒得细致
他没发现朴熙早已在山谷两侧设下埋伏,没察觉流民们虽无章法,却在“分土地”的诱惑下凝聚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行军至大城山时,他不等后续粮草与援军,便贸然率军进入山谷
结果被朴熙的流民大军团团围住,前无出路,后无援军,成了瓮中之鳖
“杀!杀了绫阳君!”
一名流民手持锈迹斑斑的长刀,朝着李倧扑来,眼中满是血丝
李倧身旁的亲兵连忙上前阻拦,长刀与锈刀碰撞,亲兵的手臂被震得发麻,竟被流民一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李倧心中一紧,挣扎着站起身,挥枪刺向那名流民
长枪穿透对方的胸膛,可流民却死死抓住枪杆,咧嘴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短刀朝着李倧的腹部刺去
“噗嗤”一声,短刀刺入衣甲,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让李倧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踉跄着后退,看着越来越近的流民,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交织
“明军呢?毛将军的援军呢?”
他朝着山谷外大喊,声音带着哭腔
“咸镜道、黄海道的兵使呢?难道要坐看我被乱贼所杀吗?”
出发前,咸镜道兵使曾承诺会率军支援
结果到现在都没影子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毛文龙“一同戡乱”的提议?
若当初让明军随行,若当初不轻敌冒进,何至于此?
可后悔早已没有用
山谷外的马蹄声迟迟未到,身旁的士兵越来越少,朴熙的流民大军像潮水般涌来,将他的残余兵力压缩在山谷深处的一小块地方
李倧靠在一块巨石上,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死在这些“泥腿子”手中,成为朝鲜王室的笑柄,成为朴贼的垫脚石
“殿下!再撑一会儿!明军一定快到了!”
身旁仅剩的几名亲兵围了过来,将李倧护在中间,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强撑着士气
李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望向山谷外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而山谷外的朴熙,看着被困的李倧,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再过不久,这大城山山谷,这平壤城,乃至整个朝鲜,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就在这时
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突然从西北方向滚来,像春日的闷雷碾过冻土,瞬间盖过了谷内的喊杀
“什么声音?”
朴熙猛地转身,扶着高台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不是风声,不是厮杀,而是无数马蹄踏在雪地上的震颤
“踏踏踏!踏踏踏!”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连脚下的高台都跟着微微晃动
“是骑兵!大批骑兵!”
身旁的亲兵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朴熙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明军?
真的是明军来了?
还是明军的骑兵!
他环顾四周,看不到几匹战马
皇太极撤离朝鲜时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那些能驮运物资的战马、耕牛,几乎被建奴搜刮一空
他麾下五万流民军,连一百匹像样的战马都凑不齐,更别说成建制的骑兵
面对明军骑兵,他的流民军就像待宰的羔羊,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撤!快撤!”
朴熙几乎是嘶吼出声,理智被恐慌彻底吞噬
“留一半人在这里阻击!其他人跟我走,快!”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留下的一万人,哪怕是用人命堆,总能迟滞明军片刻
只要他能带着主力撤出山谷,回到平壤,凭城固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流民军本就无甚纪律,听闻“撤退”二字,顿时乱作一团
一半人犹犹豫豫地留在谷口,握着武器的手不停发抖
另一半人则跟着朴熙,朝着山谷东侧的小路狂奔,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只求能快一步逃离
可还没等朴熙跑出半里地,西北方向的雪雾中,一道玄色的洪流突然冲破雾气,朝着山谷席卷而来
正是明军的骑兵!
两千骑士列成整齐的冲锋阵,玄色甲胄在雪光下泛着嗜血的光泽
最前排的一千人,连战马都裹着厚重的马甲,只露出四只铁蹄,踏在雪地上溅起半尺高的雪泥,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那是……重甲骑兵?”
朴熙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连逃跑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见过建奴的骑兵,却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阵容
玄甲骑兵的铁蹄所过之处,留在谷口阻击的流民军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瞬间溃散
有的被马蹄直接踩断了腿,有的被骑兵手中的马刀劈中,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没有反抗,没有僵持,只有一边倒的碾压
“冲!”
明军骑兵阵中,一声暴喝响起
玄甲洪流陡然加速,朝着朴熙的方向直冲而来
朴熙看着越来越近的玄甲骑兵,心中涌起无尽的绝望
这就是大明天兵吗?
果然是天下无敌!
他麾下的流民军,在这般战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可就在绝望吞噬他的前一刻,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突然从心底迸发出来,他攥紧手中的长刀,眼中闪过疯狂之色
“想杀我朴熙?没那么容易!”
“我朴熙绝对不能死在此处”
“不能这样死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的亲信嘶吼:
“快!跟我走小路,进山林!明军骑兵在林子里施展不开,我们还有机会!”
说罢,他不再管身后溃散的流民,朝着山谷东侧的密林狂奔而去,脚步踉跄,却拼尽了全力
身后的亲信连忙跟上,几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耳边的马蹄声、惨叫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而山谷内,原本濒临绝望的李倧,听到马蹄声的瞬间,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那道玄色洪流冲破雪雾,看到流民军溃不成军时,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踉跄着站起身,对着身旁的残兵喊道:
“是明军!是毛将军的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残兵们也看到了那支玄甲骑兵,原本涣散的士气瞬间凝聚,有人甚至举起武器,朝着明军的方向欢呼
而高台上,原本属于朴熙的旗帜早已被流民军踩在脚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明”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这场战役的胜利
玄甲骑兵依旧在冲锋,铁蹄踏过积雪,踏过鲜血,朝着朴熙逃跑的方向追去
毛文龙勒马立在山谷入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朴熙想逃?
在大明铁骑面前,他逃不掉
8400字
逃不掉的应酬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