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赫图阿拉城外的明军营寨之中,却是喊杀声震天!
阿敏身边的亲兵、精锐葛布什贤超哈爆发出最后的狂吼,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撞向明军仓促组成的最后一道人墙
刀光如林,血雨纷飞
长矛刺入战马,弯刀砍断臂膀
两红旗骑兵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硬生生在明军火铳队和重步兵的堵截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
阿敏亲自带领着最悍勇的百余骑,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这最后一道防线!
主帐就在眼前!
他甚至能看清帐前护卫眼中那惊骇欲绝的目光!
熊熊燃烧的营火照亮了主帐门帘,仿佛熊廷弼就在那帘后!
“轰!”
一声巨响!
并非炮声,而是从主帐侧后方突然冲出一队身着双层重甲的步兵!
他们人数不多,约三百人,但装备极其精良,人人身披铁甲,手持一人高的巨盾和长枪
这是熊廷弼最后的近卫铁甲兵
“铁壁营”!
他们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瞬间挡在了主帐与阿敏之间,巨大的盾牌重重砸在地上,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
几乎同时,主帐后侧高处,一阵急促而精准的鸟铳声响起!
是周文焕情急之下调来的帐内亲兵火铳小队,他们居高临下,对着阿敏及其最核心的数十骑猛烈攒射!
“噗嗤!”
“呃啊!”
密集的铅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威力惊人,阿敏身边的亲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一匹战马的头颅被铅弹打得粉碎,轰然倒地,绊倒了后面几骑
阿敏本人也感到左肩甲胄传来巨震,一股灼热的冲击力让他身形一晃,差点坠马!
他座下的宝马也被流弹擦伤,发出痛苦的嘶鸣
就是这片刻的迟滞和铁壁营的骤然合拢,瞬间堵死了最后的通路!
功亏一篑!
“贝勒爷!不行了!明狗围上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甲喇额真指着四周绝望大喊
只见东、西、南三个方向,更多的明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正举着如林的火把,如同愤怒的铁流,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火铳的爆鸣声、弓弩的破空声越来越密集
阿敏周围的骑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他们被压缩在铁壁营盾阵前狭小的空间里,成了明军远程武器的活靶子
阿敏环顾四周,火光映照下,是一张张沾满血污却写满绝望的脸孔,身边只剩下不足百骑,人人带伤,战马也疲惫不堪
前路是那坚固的铁盾和不断喷吐火舌的火铳,四周是汹涌而至、杀声震天的明军主力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浓烈的不甘与疯狂的火焰
熊廷弼,就在那顶该死的中军大帐里!
距离如此之近,似乎唾手可得!
他甚至看到了帐帘缝隙中透出的、那抹代表大明最高统帅的绯红官袍一角!
“啊——!功亏一篑!”
阿敏发出野兽般的悲吼
就差这最后十步!
这该死的铁壁!
这该死的火铳!
他猛地调转马头,手中染血的马刀指向营外,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决绝:
“冲出去!能走一个是一个!回龙岗山!”
最后的数十骑八旗勇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凶悍,不再试图冲击主帐,而是如同困兽般,转身向着兵力相对薄弱的来路
向东北方向发起了拼死的突围
他们要用鲜血和生命,为可能残存的同伴撕开一条生路!
此刻
中军主帐之中
熊廷弼已经穿戴上甲胄了
手上握着一把环首刀,面色严肃
方才那阵近在十步的喊杀声还在耳边回荡,建奴骑兵的嘶吼、明军护卫的怒喝、刀枪碰撞的脆响,像无数根针,扎得人神经紧绷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环首刀,刀柄上还沾着自己的冷汗,掌心的潮气让檀木柄变得滑腻
方才帐外乱起时,他甚至已经握住刀柄,做好了冲出去与敌搏杀的准备
身为十万大军的主帅,他若是退了,这满营将士的军心,顷刻间就得散了
“我竟错判了阿敏”
熊廷弼低声自语
他原以为阿敏会学阿济格袭扰粮道,或是绕去辽阳搞围魏救赵,却没料到这人竟如此疯狂,敢带着骑兵直扑中军帐,想拿他的人头破局!
他抬手摸了摸颈侧,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凉意
方才若不是亲卫誓死护卫,不顾危险,此刻他怕是已经身首异处
帐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惨叫声和马蹄远去的“哒哒”声
熊廷弼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却仍没敢卸下甲胄
建奴素来狡诈,此番撤退,难保不是诈退
就在这时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走进来
是亲卫队长周虎
他的左臂甲胄被砍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用麻布草草缠了,鲜血正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他单膝跪地,声音因喘息而沙哑:“经略公,守住了!建奴……建奴骑兵已经往北撤了!”
熊廷弼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直身子,环首刀“呛啷”一声插回刀鞘
“撤?我大明中军大营,是他阿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周虎捂着伤口,咧嘴一笑
“经略公不用担心!
贺总镇早料到建奴可能会绕后,提前留了两千骑兵在北侧营寨待命
方才建奴一退,贺总兵就带着人追上去了,顺礼王布和、还有炒花的蒙古骑兵,也已经跟进了,两头夹击,阿敏那些骑兵残部,跑不了!”
闻听此言,熊廷弼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虽然明军围城,然而,此地毕竟距离赫图阿拉太近了
阿敏冲击中军大营,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一来二去之下,赫图阿拉的守军,也反应过来了
被骑兵黏住,这个阿敏,应该是逃不了了!
另外一边
苏子河畔
阿敏抹了把糊住眼帘的汗血混合物,胯下战马已如破风箱般喘息
昨夜自熊廷弼中军帐前那功亏一篑的搏命一击后,他率领数十骑突出重围
之后,一路收拢一同突围出来的骑兵,共计八百余骑,向西亡命突围
然而
身后的火把长龙紧咬不放,那是贺世贤亲率的两千辽东铁骑
前方地平线上掀起的滚滚烟尘中,顺义王布和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正迎面兜截而来!
“贝勒爷!退路被蒙古鞑子封死了!”
一名甲喇额真嘶声喊道
他手指向东北方
昨夜他们赖以藏身的龙岗山麓密林边缘,赫然已树起明军步卒的旗帜!
明军的重甲兵如一道移动的铁灰色堤坝,长矛如林,盾阵森严,彻底堵死了最后遁入山林的生路
贺世贤的骑兵自后压迫,布和的蒙古骑自前包抄,明军的重甲步卒扼守侧翼
阿敏的八百残骑被死死挤压在一片不足两里的河滩洼地中,三面环敌,背靠冰冷的苏子河水
阿敏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扫过这片绝地,眼中竟无半分慌乱,唯有冰封般的沉静
他猛地一扬手中卷刃的顺刀,声音带着几许悲壮之色
“大金的勇士们!今日此地,便是吾辈埋骨之所!
但死之前,要让明狗和蒙古人记住:
八旗铁骑的锋刃,至死犹利!随我!!!”
他刀锋猛然前指,直刺向布和蒙古骑兵看似最薄弱的左翼
“凿穿他们!”
最后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杀!”
“杀!”
“杀!”
八百残骑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紧随阿敏,化作一柄染血的锥子,狠狠撞向蒙古骑阵!
布和的蒙古骑兵以骑射见长,本欲以游走攒射消磨敌力,却未料阿敏竟如此悍不畏死,直扑本阵!
仓促间,蒙古骑阵左翼被这决死的冲击一劈为二!
阿敏身先士卒,手中顺刀化作一片泼雪银光,左劈右砍,当者披靡!
他身边的葛布什贤超哈更是以命换命,用身体为贝勒爷挡开侧面射来的箭矢和刺来的长矛
一时间,竟真的在蒙古骑阵中撕开一道血口!
“拦住他!”
布和在阵后厉声下令
更多蒙古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试图合拢缺口
双方骑兵在狭窄的突破口内绞杀成一团,马匹悲鸣着相撞倒地,骑手滚落泥泞,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阿敏的坐骑被数支长矛刺穿,轰然倒下!
他一个翻滚跃起,顺手夺过一柄明军掉落的长枪,反手捅穿一名蒙古百夫长的坐骑,将其挑落马下!
然而
骁勇终究难敌绝对的数量与时间
就在阿敏部与蒙古骑兵殊死搏杀之际,贺世贤的辽东铁骑已如铁锤般狠狠砸入阿敏所部后方!
明军的重甲步兵也迈着沉重步伐,从侧翼压上,长矛如林攒刺,斩马刀专削马腿
河滩地限制了骑兵腾挪的空间,阿敏残部被彻底压缩在一个越来越小的死亡漩涡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激战了一个时辰之后
阿敏浑身浴血,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
他仅凭右手挥舞着夺来的长枪,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脚下已不知踩过多少具己方或敌方的尸体
他身边的亲卫已不足十人,人人如同血葫芦,背靠背围成一圈,做着最后的抵抗
“阿敏!投降可免一死!”
贺世贤策马立在高处,声音透过战场喧嚣传来
回应他的,只有阿敏一声裂帛般的狂笑:
“贺世贤!大金的贝勒,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狗!”
笑声未歇,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重箭“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的左肋!
阿敏身形剧震,却硬生生挺住,反手拔出箭矢,带出一溜血线,猛地将箭掷向声音来处,虽力竭未至,其凶悍之气却令近前的明军士卒为之一窒!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数名贺世贤的亲兵重骑觑准空隙,策马猛冲,沉重的骑枪借着马力,从不同方向狠狠贯向阿敏!
“噗嗤!噗嗤!噗嗤!”
锋利的枪尖刺破残破的甲胄,深深扎入躯干!
阿敏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被数股巨力撞得离地而起,又重重摔落泥泞的血泊之中!
他身下的土地瞬间被染成暗红